她轉頭,朝園子另一端曲廊望去,倏地驚詫。
自那方曲廊轉出一偉岸身影,身著戰袍的男子大步走來。
是嚴焱將軍!他遠征回府了!
才過弱冠之年的他,已受封威風凜凜的鎮北將軍,這回若又打了勝仗,肯定又要加官進爵了。
芳齡十七的朝顏,進白府當丫鬟一年有餘,待在白府千金身旁侍候,白府老爺官居太常,掌管宗廟禮樂。而嚴焱的父親亦是一名戰功顯赫的將軍,卻在三年前不幸在戰場身亡。
因白老爺與已故的嚴老將軍為世交,且兩家夫人為表姊妹關係,兩府因此比鄰而居,關係密切。
朝顏早聽聞不少嚴焱的功績,亦曾陪著小姐來拜訪嚴焱,但她先前只曾遠遠地瞧過他的身影。
即便是此刻,她也沒能瞧清他的樣貌,因他頭盔下半張臉都被鬍子遮擋。
「奴婢……拜見將軍。」驚覺大剌剌直視他很失禮,她忙低下頭,朝他福身,惶惶問候。
「去打桶水送進屋裡。」嚴焱冷聲命令。
他沒多瞧生面孔的丫鬟一眼,往前面房門步去,直接推開門扉入內。
「呃?那個……奴婢不是……」人在院子的朝顏,忙上前兩步,欲澄清她並非將軍府的丫鬟,而她不自覺闖到將軍府的主屋院落,令她更心驚,就怕被性格冷酷嚴肅的嚴焱責難問罪。
「水井在天井左側,快去!」才踏進屋裡的嚴焱,提醒可能還不清楚環境的新來丫鬟。
他今日領著大軍凱旋回京,尚未進宮,先駕快馬獨自回府,就為換掉一身染血髒污的戰袍,洗去一身塵沙泥濘,刮掉滿臉鬍鬚,梳洗後換套乾淨官服,才好進宮面聖。
朝顏不敢違抗將軍,只能領命去打水。
不一會,她提著水桶,匆匆踏進屋裡。
她以為將水桶擱下就能離去,未料已脫下盔甲戰袍的嚴焱,又下了新命令。
她於是將半桶水倒在一旁的臉盆,而他逕自拿起一條布巾打濕,很快擦拭臉面,又洗淨雙手。
「那……奴婢先告退。」朝顏站在一旁,怔愣了半晌,這才敢開口說要退離。
生平第一次與成年男子獨處一室,且還是威風凜凜的大將軍,即使他不說話,也令人感受到他渾身散發的氣勢,令她不禁心頭惶惶。
「慢,你替我刮鬍鬚。」
「欸?」朝顏詫異抬眼。「奴婢不會……奴婢不是……」她支支吾吾,再次欲澄清她並非將軍府的丫鬟,更不懂如何替男子刮鬍鬚呀!
「新來的,連這點小事都不會,還派來主屋侍候?」嚴焱聲音悶悶的道。他取出繫在左腰的匕首,遞向她。「用這把匕首刮,快。」
朝顏抿抿唇,一時不敢接過匕首替他刮鬍鬚,卻更不敢對他的命令說不。
她只能惶惶地步上前,伸手接過匕首,瞧見匕首刀柄上鑲嵌著寶石、美玉和黃金,不禁欣賞起來。
「這匕首真漂亮。」她脫口讚道。
「御賜的。」嚴焱淡道。他如今的隨身佩劍,亦是皇上所賜。早先他使用的匕首和佩劍,就只是單純的武器,沒有多餘奢華裝飾。
「皇上非常器重嚴將軍呢!」她不由得稱讚起他。「嚴將軍武功蓋世,這次肯定又打了大勝仗。」
聞言,嚴焱淡瞄一眼新丫鬟。
前一刻,她一副不敢靠近他的樣子,這會卻自然的跟他談話了。
「讓你拿匕首刮鬍鬚,不是拿來欣賞,更沒必要對我歌功頌德。」他面無表情,口氣冷淡,向來不喜歡阿諛奉承的話。
「是,奴婢多嘴了。」她並非刻意拍馬屁,是真的崇敬驍勇善戰的他,但見他似乎不悅,忙低頭賠不是,不敢再多廢話。
只不過,她的身高與高大的他相差一顆頭,即使踮起腳尖,也難以替他刮鬍子。他於是走往一旁,撩袍落坐在榻上,微抬高下巴,讓個頭嬌小的她,得以替他刮鬍鬚。
初次為男子刮鬍鬚,朝顏心情忐忑,卻又力圖鎮靜,告訴自己,不是那麼難的差事。
她站在他身側,低下頭,小心翼翼用匕首緩緩刮去他凌亂糾結的長鬍鬚。
當她好不容易將他的大把鬍鬚都刮掉,竟在最後一刻失手,鋒利的刀刃劃破他下巴皮膚,立時滲出一道血痕。
「奴婢該死!」她嚇一大跳,連忙屈膝跪下,叩頭認錯。「奴婢錯手傷了將軍,求將軍責罰。」她膽顫心驚,既歉疚又害怕。
嚴焱大掌往平滑光潔的下巴一抹,看一眼食指沾上的一絲血痕,根本不痛不癢。「起來,不過一點小傷,沒什麼大不了。」
「可是……」跪地的她,微微抬起頭,仍一臉驚惶,還以為他會勃然大怒。
「沒事,你做得很好。」嚴焱難得稱讚下人,只因要安撫她,看她一張小臉瞬間泛白,好像犯下滔天大罪似的。
第2章(2)
感覺他真的沒動怒,仍跪在地上的朝顏,這才敢完全抬起頭來,卻不由得張大杏眸,瞅著容光煥發的他。
除去大片鬍鬚後,只見他陽剛臉龐上五官深邃冷峻,兩道劍眉飛逸,一雙黑眸炯亮,束冠的墨發,幾綹髮絲凌亂垂落,雖已卸下戰甲,依然不減颯爽。
這是她第一次仔細瞧清他的容貌,心口不由得怦跳。
嚴焱也是直到這時,才細細打量眼前生面孔的丫鬟——身著淡青色曲裾、綰著雙平髻的她,約莫十六、七歲,一張鵝蛋臉,膚色瑩白,五官秀麗細緻,比起一般丫鬟,多了一抹娟秀靈氣與恬靜氣質。
「叫什麼名字?」他問道。
「呃,奴婢朝顏。」她輕聲回應,心口無端鼓噪著。
「朝顏……早晨美好的花顏,是個好名字。」嚴焱不由得復誦她的芳名,喃喃讚道。這還是第一次,他下意識去稱讚女子的芳名。
聞言,朝顏心口重重一跳,臉龐一熱。沒想到,傳言性格嚴肅的大將軍,竟會誇讚她的名!
「奴婢……這就替將軍上藥。」被他一雙深眸注目,她心跳紊亂不已,卻非先前的害怕膽顫,而是另一種陌生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