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輛自用小客車。
車窗緩緩搖下,易莎順下意識地後退兩步。
「一個人?」露出一張尋常男人的臉口
易莎順點點頭,沒有出聲。
「進城嗎?這個時間已經沒有車子了。上來吧!我正好要到城裡,順路載你一程。」男人打開前座車門。
易莎順微露一笑,擺頭搖手。
「要等到天亮哦!在這種荒山野外,你自已一個人難道不怕?」車門仍然耐心的敞開。裡頭小燈亮得昏昏的,由外面看進去,像是無底的黑洞。
易莎順仍然禮貌的微笑搖頭,依然不出聲。
長這麼大,除了大眾交通工具,她只習慣和柳星野、唐志摩並肩而坐而行;對於陌生人,她習慣隔著距離。
「你不會說話嗎?」男人一直聽不到回聲,由另一邊開門下車,繞過車頭走向易莎順。
他並沒有將車燈熄掉,所以易莎順只是靜靜看著他走來。引擎聲嘶嘶的,吵翻了天和地之間沉覆的靜寂。
「你叫甚麼名字?」男人點了一根煙,沖易莎順咧嘴一笑;長年累積的煙垢,沉澱著斑駁日黑的黃牙。
易莎順回望了小客車一眼,再看看靠近來的陌生人,斷定是都市來的居民。因為他的笑臉,流露著世故的熟練,全身上下更充斥著文明狡獪的氣息。那種都市特有的味道,一旦沾染了,便很難洗刷掉,與這大自然強列的格格不入。
為此,易莎順提高了警覺。
「這麼晚了,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裡?」男人吐著湮,靠近易莎順,親切閒聊似地問候,極速地瞥瞥易莎順的行李一眼,笑說:「離家嗎?準備上哪裡去?你不像是本地人,從哪裡來的?」
易莎順忍耐著無聊的騷擾,有點後悔沒讓唐志摩送她到城中車站。但這念頭一閃即過,日子還長,她總不能老是想依賴人,老是要人保護。
「你別怕,我沒有惡意──」男人把煙丟在地下,用腳踩熄。
那個動作很慢,而且時間過久。易莎順敏感地看對方一眼,發現他無意識的動作,像只是藉著那個動作不知在思考甚麼。
這個猜測讓易莎順心頭猛然一悸,下意識地又往後退了一步。
「怎麼了?」男人抬起臉,眼神閃爍,隱躲著一抹不懷好意,遮掩在無辜疑惑不解的後頭。
他伸出手,企圖想接觸易莎順。易莎順往後再退一步,避開他的企圖。男人仍不放棄,一步步的逼近,一邊用善良和藹的聲音說:「別怕!我不會傷害你。來……我只是想幫助你,你一個人在這荒山野外太危險了!過來……別怕!天這麼黑,又這麼晚了,你一個人,有壞人經過就不好了。來……聽話!我不會傷害你的……」
易莎順不斷的後退,心裡深深的感到驚恐。她害怕即將發生的事,害怕這種可怕的氣氛。
「你不要過來!」她大聲叫起來。
男人愣了一下,隨即縮著又小又陰森的眼睛,露出猙獰的笑說:「你會說話嘛!耍我這麼久……好!你既然想玩,我就陪你玩玩!來呀!小寶貝,我會好好伺候你的……」
夾雜著濃厚鼻息與淫穢笑聲,連串的不斷由男人沈澱滿煙垢的黃板牙中傾倒而出。易莎順丟下行李,跑了起來。
跑了幾步,就被零碎的亂石絆倒。她顧不得疼痛和血流,爬起來想跑,男人已經追上來。
「跑啊!你再跑啊!我看你能跑到哪裡去!」喘息聲混雜著詭譎猙獰的笑聲。
易莎順頻頻往後退,心裡一直叫著柳星野。
「跑啊!你為甚麼不跑了?你這個賤貨──」男人衝上去,抓住易莎順的手。
「放開她!」突然一聲暴喝,兩道極強的燈光射來,照得光圈中的人幾乎睜不開眼。
隨著光,出現一幀男人的身影。那身影很挺很直,毫無畏懼的冷酷,頂天立地著。
「不要碰我的女人!」聲音接著又響起。
那聲音,尖銳而深沉,帶著感情的刺傷,又有股令人悚然的肅殺之氣。冷而冰,每一字出口,都代表著命令。
男人半遮臉,沒有挑釁,很快的放開易莎順,竄回小客車,踩動引擎加遠離去。
天地又恢復靜寂,除了沙沙的風吹,微微的波動著樹梢和凝神對望的兩人心間。
「莎順……」柳星野抬手輕觸易莎順的臉。一向清淨的臉龐,鬢髮全亂。
凝望的眼顯得有些癡迷,夜風一陣,放肆的撩過,柳星野猛地一震,縮回手,語氣全變,隨便、不正經地說:「怎麼樣?剛剛那句台詞很帥吧?嚇得那人屁滾尿流!」
「神經!這樣說會被誤會的,還好他沒認出你。」夜風太嫉妒,醒了兩人的癡迷。易莎順背開幾步,提起方才丟下的行李,拍掉給黏在上頭的碎石子和雜草,一邊說:「你怎麼突然來了?不是有工作嗎?」
「嗯,我……」平素台詞背得流利順暢,真正有話,卻反而甚麼都說不出口。
他總不能告訴她,他開三四個小時的車程來,又準備開三四個小時的夜車回去趕赴隔天下午的通告,其實只為了想見她一面;他強烈的想見她,感覺到她的呼喚……
「其實,我應該感謝你突然來了。如果不是你正好來這裡,那我……後果就不堪設想。」想到剛才發生的事,易莎順仍心有餘悸。「當時我心裡好怕,一直叫著你的名字,沒想到你真的出現了……」
他召應了她的呼喚!這是怎樣的巧合?怎樣的心有靈犀?兩個人各懷心事,那心事,又全寫在眼裡頭,一覽無遺。
「志摩呢?他怎麼沒跟你在一起?」夜風又來嫉妒擾亂。柳星野想起唐志摩,疑惑地問道。
「志摩去『道本農場』了,預定在那裡待半個月。他有了好題材,很快就會有新作品。」
「我管他甚麼新作品!他怎麼可以丟下你!他應該和你在一起,照顧你的!」柳星野憤聲咆哮。
「是我自己不肯跟他一起到農場,不關他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