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聽完,忍俊不住笑出來。
「書你帶回去看,明天早膳過來找我。」
「為什麼?」
「沒人給你飯吃,但我這裡有飯給你吃啊,當我繼子不必再偷東西吃。」
「我剛才說,我不會喊你娘,是認真的,要我當你的繼子,你可得仔細想清楚了。」他高傲地說。
「我剛才說怕被你喊老了,也是認真的。」她模仿他的語氣。
她輕輕淺笑,那笑鑽進余棠騏心裡,瞬間刻下一生一世無法抹滅的痕跡。
正廳裡,氣氛僵凝,她昨日向公婆問安時,趁機表明想過繼余棠騏的意思。公公婆婆先是尷尬互看後,婆婆許氏面顯為難地問她,有沒有其他人選?她搖頭,態度堅決。
今日一早,余家有份量說話的全來到正廳,商討長房過繼一事,對余家來說,這畢竟是大事。
公婆當眾人面又一回問她想過繼誰當繼子?她斬釘截鐵,明確說她要讓余棠騏過繼到名下,話一說完,氣氛即刻轉僵。
正廳十幾個人正襟危坐,鴉雀無聲,各人神情不同,有人驚訝、有人尷尬、有人則是看好戲的樣子……
「棠騏生性頑劣,恐怕將來無法扛起長房的重責大任。」三房余孟顥開口。
「一個沒飯吃的孩子,不偷東西吃,難道要讓自己活活餓死?求生是人的本能。」她非常直接的道破真實。
眾人被她的率直言語噎住,好不容易打破的冰冷氛圍又凍了起來。沒人想到她會如此毫不遮攔地說出來,畢竟余家沒人會直接戳破余棠騏遭受的不平等。
「鼎浩已十六歲,性格沉穩,過繼到長房名下,不出兩年可為夫人分憂解勞……」
「我不過二十,又享朝廷俸祿,尚無須旁人分憂解勞。」她淡淡掃了眼余孟顥,據春綠打探到的,庶出三房余孟顥是余孟武同輩五個兄弟裡最不思上進的,人又自私機巧。
余孟顥的算盤隨便想也清楚,無非是巴望長子過繼到長房名下後,將來繼承了長房所有財產,最後好處仍是落到三房頭上,血親自然大過掛名娘親。
等公婆百年後,余家龐大家產終是要分,古人重視嫡長,余孟武這門肯定得余家最多產業,余孟顥想的誰不清楚!又或者該說,那些巴不得將自己孩子送給她的親友團成員所謀所思,淺顯易懂。
倘若她笨到過繼余鼎浩,將來待余鼎浩掌家,最後財權絕對是回到三房手上。
過繼到她名下的男丁,將來不但能繼承長房該得的家產,隨她到金陵後,若能打穩人脈關係,無論經商或走仕途,都能比旁人順遂容易。
這趟回來,她原對過繼一事不甚上心,誰過繼到她名下,她無所謂,直到余棠騏出現,又聽他說余鴻飛人品不錯,其餘人選不過貪她名下可得的祖產,她思之再三,發現過繼之事全然馬虎不得。
她再傻也明白人為利驅、為財死的道理,過繼了別有用心的繼子,一旦掌權得財,她有好日子過嗎?
決定過繼余棠騏,撇開憐惜他處境可憐、有張神似關棠騏的臉外,其實也是認真為自個兒打算,以余棠騏在余家的孤立無援,他斷然不會在掌權後對她棄之不顧。
再者,相對余家其他願意過繼到她名下的少年,余棠騏年齡最小,若用心教養,較容易培養出情分,余家其他少年,心性已定,也培養不出太過深厚的感情。
基於種種理由,她已決定倘若余家人不肯讓余棠麒過繼,她也絕不過繼其他人。
「夫人……」余孟顥又要開口勸說,被她生生打斷。
「三叔,我心意已決,除了余棠騏之外,我無意選其他人。反正,他在余家是被忽視的人,既然沒人願意疼惜他,我帶他回金陵,他不在這裡礙別人眼,我有個出自余家血脈的繼子,將來他若不學好,遠在金陵也丟不了杭州余家人的臉面,這不是皆大歡喜?」
「夫人說的是什麼話呢?我們是……」余孟顥臉色忽青忽白的,他一心想讓余鼎浩過繼到長房名下,也認為余鼎浩在余家後輩裡的表現最為突出,應是不二人選。沒想到這個看似綿軟的長嫂態度如此堅定,不要余鼎 浩,只要余棠騏!
她直接無視余孟顥,打斷了余孟顥,轉向余孟仁、余家二老,說之以理、動之以情,「二叔,您是棠騏的親爹,他娘親犯的過錯,怎麼也不該算到孩子頭上,我相信您這些年心裡也不好過,看著親兒子吃不飽、穿不 暖,連拿本書看都得挨打,您肯定是難受的吧。讓我帶棠騏去金陵,我會仔細教導他,不讓他學壞。
「還請公公、婆婆允許棠騏過到我名下,棠騏合我眼緣,我會好好疼惜他,手心手背都是肉,他到底是余家、是二叔的親生骨肉,犯錯的是他生母,並不是他,他這些年受的苦夠多了。」
余孟仁神情複雜,欲言又止,余家二老亦是神情複雜。
方纔她朝春綠使了眼色,這會兒機伶的春綠已將余棠騏帶進正廳,來到她身旁。
「公公婆婆已經許久沒見棠騏了吧?他十二歲了,卻只有八九歲大的個子,看看他身上穿的衣服,補了又 補,余家最低賤的僕婦穿得都比他好。」她將余棠祺拉到身邊,翻開他衣袖,露出一條條怵目驚心的青紫棍 痕,她揚起聲量又道:「棠騏身上佈滿這類大大小小的棍傷,在余家隨便哪個僕婦都可任意責打他,這孩子犯
了什麼滔天大錯嗎?並沒有,錯的是大人,從來不是孩子。」
正廳裡陷入一陣窒人的沉默,許氏紅著眼,走到余棠騏跟前撫了撫他臂上的青紫,余棠騏毫不給情面,甩開許氏,往後退兩步。
許氏歎息,低聲問余棠願,「你願意跟你大伯母去金陵嗎?」
「你們肯放我走?」他揚首反問。
這句話狠狠扎痛余孟仁,他平時在外頭忙,家裡的事由正室打理,楊氏行事俐落,府裡上上下下的分例月 俸,安排十分公正,從未招致怒怨,他想即便對庶子不善,也不至過分到哪兒。餘暇在府上時,棠騏吃穿用度稱不上好,可看上去衣著乾淨,生活暖飽,可現下看他身上纍纍傷痕,顯然那都是假象,余孟仁怎能不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