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大少爺!」春綠夏荷同時喊出聲。
一陣雜沓急促腳步聲傳來,聽來有好幾個人追在余棠騏身後,他們喊著——
「大少爺,您先歇歇、別急啊……」
「大少爺等等……」
此起彼落的叫喊聲越來越近,春綠夏荷又驚又喜,往外奔去,打開院門,就見一個蓄了滿臉鬍鬚的高大男子腳程飛快朝東院而來,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多了幾分風霜凌厲。
春綠、夏荷眼眶瞬間轉紅,朝奔來的余棠騏跪了下去,同聲齊喊,「大少爺!」
余棠騏來到兩人面前,四下一瞧,院子覆著一層厚實積雪,他回頭靜望後面幾個追著他的奴婢長工片刻,轉頭又看跪在面前的春綠、夏荷,心頭一緊,有幾分瞭然。
春綠、夏荷身上的衣衫已顯舊褪色,兩人比他離開金陵城時清瘦許多,他眼睛仔細從頭到腳掃了她們一回,向來不做粗活的丫鬟,手竟長出了凍瘡!
「哭什麼!站起來說話,你們跪著,到時夫人看了不高興。」余棠騏低聲輕斥。
「是。」春綠、夏荷趕緊起來,擦了眼淚,心想,大少爺回來,夫人不用再受苦了!
「夫人呢?」
「在房裡躺著,夫人病了許久,好陣子下不了榻,這幾日都發著高燒。」
「大夫看過了嗎?」余棠騏問道。
「大少奶奶不讓請大夫。」春綠說著,豆大淚珠滴下來。
「大少爺別聽這賤丫頭胡說,大少奶奶哪裡不讓請大夫了?」後頭一名年紀較長的僕婢反駁道。
「你哪裡來的?」余棠騏轉身怒瞪僕婦。
「奴婢是尚書府的人,尚書夫人讓奴婢過來幫襯大少奶奶。」
「你們全是尚書府來的?」他望著身後七名奴僕。
「是。」一個個低著頭回了話。
「很好,去把你們大少奶奶請到正廳,我一會兒去正廳找她說話!」
「是。」年紀最大的僕婦道:「大少爺剛回府,一定十分疲累,奴婢讓人幫大少爺上熱茶,大少爺先換下這身衣裳,再過來拜見夫人,是不是比較好?」
「這裡沒你說話的分兒,你們這些從尚書府來的,東西收拾好,晚上就回尚書府去。」余棠騏聲量不大,卻飽含怒意。
「大少爺!我們可都是尚書夫人派過來的。」僕婦趕緊又道。
「滾!」余棠騏不想廢話,簡單一個字斥退一干奴僕。
他走過院門,看著屋瓦前庭滿是積雪,心頭一窒,穿過不大的前院,他推開房門,一片舊窗紙剝落在他腳前。
余棠騏環顧廂房,窗紙舊得不像話,寒風從窗縫滲進來,屋裡寒氣逼人,一盆炭火也沒,高儀仁雙眼緊閉躺在床榻,身上覆著舊被,看起來棉花已發硬。
他走到榻邊,這才見她雙頰消瘦凹陷,她臉色蒼白,雙頰卻又透著異常的紅,他伸手摸她額頭,燒得厲害,饒是他這兩年在海上見過太多腥風血雨,心境早堅實勝過常人,這剎那他仍沒忍住男兒淚,眼眶透紅。
「春綠,幫夫人找大夫來……」他聲音沙啞。
「奴婢出不了門。」春綠哽咽說。
「出不了門?」他揚首望向春綠。
「這兩年,我跟夏荷只能在東院,大少奶奶不讓我們踏出院門一步。」
「是嗎?」余棠騏冷冷一笑,「你現在出門,看看誰敢攔你!你會武,哪個不長眼的奴僕敢攔你,只要你打得過,就給我打,打不過,來找我,我讓秋陽去打。聽明白嗎?」
「明白了。」春綠拔腿往外跑,邊哭邊跑,大少爺終於回來了!夫人會沒事的!
「夏荷,叫人去燒一盆炭火抬進來,誰敢不燒,一樣,你見一個打一個,打死了有我扛著。」余棠騏語氣狠絕,他巴不得殺了府裡上上下下讓儀仁吃苦的畜生,但他現在沒心思懲治人,他得先把儀仁顧妥了。
「是。」夏荷也趕緊奔出廂房。
「儀仁,我回來了。」余棠騏摸了摸高儀仁的臉,難受得幾乎無法呼吸,「你這傻瓜,怎麼不讓秋陽送信給我?」
她閉著眼睛,眉頭皺起來,似乎是作了不好的夢。
余棠騏抱起她,沒聞到從前她身上慣有的乾淨皂香,只聞到油膩氣味,他眼眶更熱了,這下沒人看得見他,眼淚一滴一滴落下來。
「讓你受苦了,你這傻瓜……沒關係,我回來了,再沒有人敢欺負你,我說過讓你吃飽穿暖、享受榮華富貴的……傻瓜!為什麼讓自己受苦呢!」余棠騏吻著她額頭,若不是他先行回府,比預定行程早十曰回金陵,她還要多受十日的苦。
殘破窗紙、陳舊被褥……肯定也吃不飽、穿不暖吧……
余棠騏心中生出一股狠戾。待他將儀仁安置妥當,那些欺侮她的,一個也逃不了!
剛敲過三更,余棠騏摸了摸高儀仁的額頭,燒退了些,卻還是熱著,廂房裡暖和許多,一盆炭火偶爾發出嗶嗶啵啵的聲響,窗紙他讓人重新糊過,被子也換新,短短一個時辰,房中已經打掃得窗明几淨。
高儀仁燒得不省人事,屋裡屋外進進出出的人,絲毫沒讓她轉醒。大夫看過後搖頭歎息,說她久病未癒,這回就算治好了風邪,孱弱的身子骨恐怕也撐不了幾年。
余棠騏不信,讓大夫好好治,他心想,等儀仁好一些後,他會替她找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藥,為她調理身子,她一定會好起來……
大夫開了藥,交代兩個時辰服用一回,方才三更天,他餵了第二回,湯藥灑了一些在枕被上,等春綠夏荷換妥乾淨枕被,他就遣她們去歇息了。
几案上僅一盞微弱燭光搖曳,他坐在床榻邊,順了順她已顯油膩的長髮……
春綠說她下不了榻之前仍執意要洗髮,天寒地凍的,沒熱水可用,她一把長髮洗完,未乾的水已結成霜,是春綠夏荷拿舊衣衫使勁兒的擦,才勉強幹了……
夏荷說他們已經整整兩年沒吃到熱食、沒喝過一杯溫水,送來東廂房的食物,有時甚至是走味壞掉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