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棠騏抱著沒了氣息的她,狂怒大喊,忍不住痛哭出聲。
不知過了多久,夏荷領著老大夫進寢房,看一床的血,心驚膽顫,而余棠騏一見到他們,終於放下高儀仁的身體,慌亂地拉著大夫到床畔。
他顫聲道:「拜託你,大夫,救救儀仁……」
老大夫拉起她垂落在一側的手,診了診脈,搖頭道:「余大公子,節哀順變,夫人已經去了……」
「不、不……」余棠騏抱緊高儀仁,又痛哭起來。
老大夫走到桌邊,拿起藥碗,聞了一聞,面色微變,又仔細聞一回。
「這藥被加了夾竹桃汁液……」老大夫輕歎,高門侯府裡,這類歹毒事屢見不鮮。
夏荷腳步沉重地走來大夫身旁,紅著眼睛,低聲問道:「大夫確定嗎?」她聽說過夾竹桃整株是毒,小小一片新鮮綠葉,就能讓孩童喪失性命,夾竹桃從花至葉子,再到枝幹冒出的白液全是毒。
「確定。」老大夫放下碗,拿起藥箱,「其他的我幫不上忙,余大公子若是不信我,可報官請仵怍來驗屍。老夫先告辭了。」老大夫又歎一聲,走了出去。
夏荷杵在原處,一時也不知如何是好。
「夏荷,你送送大夫。然後去俞立軒那兒,讓他找十幾個功夫好的,守住余府所有出入門,不准任何人出府半步。湯藥是春綠煎的,讓秋陽看住春綠。夫人的事,暫且不對府裡的人說,去告訴柳蘭芳,她跟尚書府所有僕婢,全都留在府裡,等候我發落。」
「大少爺……春綠絕不可能害夫人的……」夏荷傷心又害怕。
「我自有打算,你去吧,做事謹慎俐落些。」余棠騏萬分悲痛,哽咽交代,緊摟失了氣息的高儀仁,他的臉始終埋在她散著淡淡皂香的頸窩,淚奔流不停。
「是……」
夏荷趕忙離開,將余棠騏交代的事一一辦妥了。
十年後。
元宵夜裡,余棠騏一身素淡月牙色長袍,身後帶兩名小廝,穿過熱鬧大街,燈熾如晝,一路不時有人朝他打招呼。
「余大人,出來賞燈啊?」黃老六如今蓄了把黑胡,著錦綢鑲金雲紋黑袍,幾年前他盤下金陵最大酒樓,做得風生水起,開起了布莊、當鋪,如今他身價勝過當年跑堂時不知幾百倍。
黃老六看金陵風雲變幻,人物起落,最佩服的還是眼前這個年紀輕輕就官居一品的人。
「出來走走。」余棠騏淡道。
「余大人,晚上還去嗎?」旁邊走來一個菜農,穿著樸素布裳。
「一會兒就去。」余棠騏臉上難得露出一絲笑。
「余大人,我爹敲了些老石頭擱在牆上,讓您都拿去沒關係。」一名少年郎也走過來湊了熱鬧,明年他要參加會試,希望能像余棠騏當年那般拿下會元,儘管他知道不容易,但有個盼頭總是好的。
「余大人,上回我提的宋將軍嫡女,不知您有無意思?」王媒婆熱絡開口,當年因牽成三元及第狀元郎與吏部尚書嫡女的婚事,風光一時,可惜後來柳大小姐年紀輕輕就病逝,沒為余大人生下一子半女。
這些年,余大人忙於朝政,仕途順遂,自從剿滅海寇回朝後年年陞官,短短四年當上了一品大官,柳大小姐卻同當年的余夫人一般福薄,在余大人官居一品那年病逝。
唉,余夫人是在余大人剿完寇返京當晚病逝的,幸好余大人提早返京,才趕上見余夫人最後一面,當年餘夫人驟逝的消息傳出,震驚不少金陵人。
王媒婆這些年努力想為余棠騏作媒,無奈他始終沒看上任何姑娘。
余棠騏神色漠然搖了頭,沒理會王媒婆,對少年郎說:「替我謝謝你爹。」
「甭客氣。」少年郎笑說。
余棠騏不再同人攀談,疾步穿過市街,走往城西一處菜園,到菜園外圍,兩名小廝便停下腳步,讓余棠騏一人走進菜園。
今年元宵天清氣朗,夜幕上的月兒特別圓亮,銀白皎月撒下如水光華,憑藉著月華清晰可見菜園子里長得茂密的青蔬。
余棠騏在菜田里跳田畦,從這頭跳到另一頭,跳過整條田畦,他跳了好久好久,停下來,抬頭望一輪明月,嘴裡低低喃道:「跳菜股就會娶好某,偷老古就會得好某……」
他記下那兩句福州話,年年在月光下低誦。
喃念著,兩行清淚淺淺滑過他臉頰,月光下,他身影顯得寂寥,夜風輕拂,吹涼他兩行熱淚。
十年如一夢,然而痛依然清晰如昨,儀仁離世那日清晨,是他人生最大的惡夢……
惡夢熬過去了,儀仁卻永遠回不來了,儀仁回不來,他只能寄托下輩子,下輩子他會再遇見儀仁,絕不讓她吃苦受罪;下輩子,他會是儀仁的好相公,而儀仁會是他的好娘子,他們之間不會有別人^
「儀仁,你看見了嗎?每一年,每個元宵夜,我跳田畦、偷老石頭,你要等我,別先去投胎,下輩子讓我比你早出生,讓我保護你,你不要忘了我,要記得我,也要記得去偷蔥偷菜,我們一起求老天爺……」
他又來回跳了好幾趟田畦,喃喃道:「我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
高儀仁浮在夜空裡,陪著菜園裡的余棠騏。
她的魂魄原是該走的,可那天她看余棠騏抱著早已冰冷的她的身體,不斷哭求,她就沒辦法隨著那道猛然出現的光走。
「不要離開我,求求你,不要離開我……」
余棠騏從來沒那樣撕心裂肺哭過,她猶豫了一瞬,照下來的光消失,她就留下來……
她的感覺變得很奇特,她常常像是睡著,每回有意識時,她總是飄在離余棠騏不遠的半空。
她看見他差點親手了結柳蘭芳的性命,柳蘭芳哭著哀求他饒了她,他鬆手,笑得殘酷對柳蘭芳說:「這樣殺了你,確實太便宜你!」
下一瞬,他一掌從白羽頭上劈下,白羽頭骨碎裂,當場斃命。柳蘭芳嚇白了臉,軟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