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端端的,怎麼翻了?」
「聽說是夜間遇到巨浪。」
「河水向來很平穩,怎會起浪?」
「又有人說,是遇到了湖匪打劫……」
周冬痕越聽越驚,焦急地加緊步子,朝堤岸處奔去。
的確有一艘畫舫碎裂成浮木,漂浮在河中央。但她看不真切,這是否就是蘇品墨昨兒乘坐的那一艘。
他應該無恙吧?就算遇到了湖匪,憑他的功夫,也不會太過吃虧。
可他太富有,出手又闊綽,她實在擔心他會徒招橫禍。寧可遇到巨浪,倒還好些。
周冬痕就這樣呆呆看著河水,有些不知所措。這一刻,彷彿三年來所有的執拗都變為可笑的把戲。
在生與死面前,一切變得如此渺小,什麼愛不愛、贖罪不贖罪、原諒不原諒,能否天長地久,都不重要……唯有活著,才是永恆。
人為什麼要給自己鬧彆扭,快快樂樂的相處,珍惜眼前的緣分,不是最好嗎?
她後悔……假如,這真是他的畫舫,她這輩子都要後悔死了。
「哭什麼啊?該不會以為我已經餵了大魚吧?」一個聲音突然道。
她哭了嗎?的確,在不經意中,早已淚水漣漣。
猛然回眸,看著說話的男子,思念三年的面容近在眼前,越發俊朗,與她夢中見到的無異。
「品墨……」她啞聲喚他,若非岸邊眾目睽睽,她一定會撲進他的懷裡。
「看來你是真捨不得我,」蘇品墨淺笑,伸手輕撫她的花顏,「昨天的問題,我是不必再問第二遍了。」
沒錯,不必再問了,答案昭然若揭。
她有些後悔,蹉跎了這三年。
這三年,用來與他踏雪迎春、品秋賞夏,豈不更好?何必一個人飄泊天涯,如此孤苦……
呵,她可真是傻瓜。
河面的寒風吹拂著她的臉頰,但這一刻,沒有誰會覺得冷。她彷彿已經看到幻日自水色中升起,映耀彼此,霽瀲天光。
尾聲
蘇府新建在荷塘之上的水閣裡,有一個偌大的花廳,其中擺著一套從京城千里迢迢運來的編鐘,凡看過之人,無不謂之壯觀。
周冬痕常常在閒暇的午後,敲打編鐘玩耍,一邊聽著叮叮咚咚的樂聲,一邊觀賞浮荷美景,嗅見清香,著實人生一大享受。
蘇品墨日理萬機,一天之中大半時間不在府裡,生意的事情,她也幫不上他的忙,但無論他再忙,每日回到府裡,頭一件事便是來到水閣處,聽她演奏一曲。
而後,他們會對飲一杯清茶,各自講述著這一天都做了些什麼事、碰到了什麼人,雖然話題平淡無聊,但兩人卻聊得十分開心,彷彿有什麼奇遇似的。
周冬痕想,所謂夫妻相處之道,便是如此吧?
廊上傳來腳步聲,一聽便知是再熟悉不過的人回來了,她起身而笑,眸中映入蘇品墨的身影。
他今天穿著一身隆重的衣裳,像是去喝喜酒一般,早起她就覺得奇怪,但也沒問他到底去了哪兒。
「給你帶了一隻八珍鴨子,」他笑道,「我嘗著味道不錯,想來你也會喜歡,等會兒你若是餓了,讓小萍給你張羅。」
「哪裡來的八珍鴨子呢?」她迎上前,替他解開繁重的外衣。
「酒席上剩下的,我倒不介意打包。」蘇品墨挑眉道,「這鴨肚子裡裝的可都是些珍貴食材,除了喬府,天下沒人這樣捨得。」
「哦,原來是喬府請客啊。」周冬痕依舊笑盈盈的。
「喬府嫁千金,此等沁州城中頭樁大事,夫人會不知?」他笑睨著她,寵溺地輕點了她的俏鼻一下。
「喬雨珂終於有歸宿了,」她嬌笑頷首,「聽說新郎官是鎮遠將軍之子,想必今天的婚禮十分風光吧?」
喬雨珂出嫁,她當然知曉,蘇品墨也早已知曉。只不過,他不提,她亦不問。
他倆,總是有這般默契。
「她本來也請了你,可我想著你一定不願去,我便自己去了。」蘇品墨道。
「難為相公了。」周冬痕答。
喬雨珂心裡一定還藏著一口氣吧,就等著把婚禮辦得風風光光的,在他倆面前炫耀一回,可偏偏她沒去,這興便掃了一半。
無論如何,蘇品墨去了,這段恩怨也算了了,只盼喬雨珂從此能另覓幸福,不要再惦記著他倆。
「你呢,今天一整天,都做了些什麼?」蘇品墨問道。
「收到三封信,一封來自宮裡、一封來自昭平,還有一封——」周冬痕從案上拿起信箋,「來自饒山溪地。」
「貴妃娘娘若再派我一個替宮裡採買的美差,你便替我推了吧。」他不禁蹙眉道,「雖說心裡感激,可這皇商還真不是好當的。」
「我也是這個意思,下午已經回信給長姊了。」
周冬痕知道,周夏瀲又在睦帝面前替蘇家說好話了,這幾年蘇家做生意順風順水,多少是得了朝廷的幫助,只是這便宜不能佔得太多,以免朝野上下又有閒話要議論。
「昭平來信,定是有映城與二姊的消息了?」蘇品墨極聰明,一猜即中。
「當初二姊為了二姊夫,不惜做出那樣的事來……」周冬痕憶起那個驚心動魄的故事,「爹娘一直不肯原諒她,這次寫信來說娘親的語氣似乎緩和了許多,想來這冰凍之水不日便會化解了。」
「哦?」他眉間一喜,「那我得快快寫信給映城,告訴他這個好消息,再匯一筆款子給他。這些年來,他們夫妻兩人流亡在外,想必過得十分辛苦。」
當初睦帝要剷除朝中季漣一黨,江映城被連累其中,周秋霽為了助他脫險,竟不惜綁架周夏瀲初生的皇子……如今事過境遷,周夏瀲早已原諒二妹,睦帝趙闋宇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沒再通緝兩人,只是周氏父母一直不肯原諒二女兒的冒失行為。
時間果然能夠平復一切。
「至於饒山溪地的那封信……」周冬痕笑道,「我不說,你也能猜出寫了什麼吧?」
蘇夫人恢復健康後,某次曾主動向兩人提及她想回到曲郎身邊,彼此陪伴、共度餘生,蘇品墨起初還有些猶疑,但想著娘年紀也大了,若能有心愛之人相伴,想必更能覺得此生無憾,且若換作是他,定也這般希望,便應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