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話像刺一般,刺進王米夏肉做的心坎上。她猛覺心頭一陣灼辣的痛,好像有些黏稠的液體從心臟淌流了出來。
她靜靜站了一會,將書擱在窗台上,慢慢轉過身,走了兩步,回頭看了看。窗內的燈暗了,漆漆的黑潑墨一般朝四處染了過來。她抬頭望望夜空,隨即低下頭,看看胸前的項鏈。隔了片刻,她垂著眼,慢慢將項鏈解下,沒再多看一眼便塞進口袋。
四周蟄伏著一股熱,朝她包圍著。沒有風,仍是一個燠悶的夜。
夏天早已經來了。悶、熱、騷、亂也早已四處侵襲著日落後的暖昧人間。
第五章
人類雖說是群居的動物,但其實一個人也可以活得很好。像她,烙有正字標記的不良少女、壞女孩王米夏,午夜一點零三分,在所有好女孩都學著睡美人早早入夢鄉等著王子吻醒她們的時刻,還悠悠哉哉地一個人在黑得發漬的街頭游遊蕩蕩。
這個時候還不回家,還會在街頭閒蕩的人,非盜即浪,全都是一些妖魔鬼怪——總之,都不會太正常。難怪鎮上那些三姑六婆及青菜蘿蔔南瓜頭,會指指點點說她不良。她的確是不太正常。正經又正常的良家婦女,不會在這個時候還不睡覺,穿著一條褲管被剪了好幾處破洞的破牛仔褲,和扣子掉得只剩一顆的破襯衫,大搖大擺地在黑街遊走。
「給我一包涼煙——不,萬寶路好了。」她走進路旁一家二十四小時營業的便利商店,丟了一張鈔票在櫃檯,順手拿了一罐啤酒,拉開拉環,仰頭便咕嚕灌了一大口。
櫃檯後那個臉上冒著兩顆天王星級痘子的打工男生好奇地看看她,她睨他一眼,伸手抄了煙,大刺刺的轉身離開。
看得出來,那枚天王痘一副躍躍欲試、想搭她的蠢樣。她才沒那種美國時間日行一善。那枚士豆看起來硬就像萬寶路廣告裡那些西部牛仔屁股下的馬仔們,一身的騷。太嗆了,那味道。
她咕嚕又灌了一口啤酒,點了一根萬寶路。平常她是不碰這種辣貨的,免得尼古丁和焦油吸太多,死得太夭折,那就太冤枉。不過,涼煙太淡了,這種時候,她想嘗嘗滋味烈一點的。
她狠狠吸了一口,太猛了,不防給嗆到,咳得彎腰駝背,狼狽地嗆出淚來。
「好女孩不抽煙是吧?」她喃喃地,用力又吸了一大口,將煙丟在地上,猛力一踩,狠狠地踱息。仰頭咕嚕咕嚕連灌了好幾口啤酒。
好女孩不抽煙不喝酒是吧?那麼,好女孩大不大便?做不做愛?拉不拉屎?發不發情?
「狗屎!」她低低咒了一聲,將喝空的啤酒罐踩扁,發狠地朝路前一踢。
罐子似乎撞到了牆或電線桿什麼的,輕脆的鏘一聲,又彈到地上,又鏘一聲,翻滾了兩下,好死不死地落在一雙突然出現的腳上。
那雙腳很長,極不安份地裹在一條髒髒舊舊的破牛仔褲裡。那人擰著眉,長腿一掃,將罐踢開,劍眉壓得很低很火地瞅住王米夏。
「又是你!」那聲音皺皺的,打了好幾層結。
這下子倒大楣了!王米夏抿緊了嘴不出聲,心裡琢磨著該怎麼才能屍骨齊全的脫身。一聽那聲音,揪緊的眉不由得皺得更緊。怎麼會那麼衰!竟遇上這傢伙,不僅倒大楣,還煞黑星!
「真倒楣,今天已經霉透了,竟然又碰上這白癡。」長腿的傢伙心情似乎很不好,語氣很沖,臭著臉,一副陰陽怪氣。「你啞了嗎?踢到了人不會道歉嗎?念了那麼多年的書都幹什麼吃的?這點禮貌都不懂!」
看樣子這傢伙的心情似乎真的很鳥,比她爽不到哪裡去,算她倒楣,好死不死惹到了他。
「對不起,源先生,我不是故意的。」她舔舔嘴唇,有些低聲下氣,卻又劣性難改,不知趣地加了一句:「我哪想得到你會突然從那裡蹦出來。」
「我高興從這裡蹦出來不行嗎?還需要事先向你報備嗎?」源賴安滿嘴找碴的口吻,沒風度到了極點。
他的心情的確不太好,不僅不好,根本是差透了。他跟余杏香及余杏香的父母周旋了一整天,一直巴望他們能夠瞭解他的理想,結果他們卻興匆匆的硬塞給他一堆房產廣告單,頻頻勸說要他「該買個房子,安定下來」。說什麼教育是人生大計,教書是一生的事業,要他在安穩中求發展,他們才放心把女兒交付給他……
結果,他溜到嘴邊的話一直沒能說出口;結果,還要浪費寶貴的黃金時光繼續跟那群頭腦智障的白癡學生周旋。然後,正當他一肚子烏煙瘴氣的時候,又倒楣的碰上這種晦氣,簡直背透了。
「你心情好像不太好,要不要來一根?」王米夏瞇了瞇眼窺窺他。自己先點了一根,而後流氣的把煙遞給他。
源賴安瞪她一眼,很不給面子,沒好氣地說:「不必了,我還不想那麼早死。不過,對你這種腦袋裝漿糊的白癡大概沒差,反正你們這些白癡活著也只是浪費空間和資源。」
果然!她是自討沒趣,觸到他霉頭了。瞧他那一臉晦相,她真白癡才跟他當人說話。
「反正這地球人那麼多,都在浪費空氣和糧食,也不多我一個。」她噴口煙,聳個肩說:「看樣子你的心情不太好,我還是早點離開的好,省得不小心惹毛你,沒事找氣受。」
「少跟我油腔滑調的。」源賴安斜眉歪嘴,表情更臭。他一向不想管這些三流白癡學生的,要死要活是他家的事,干他屁事。但這時候,看王米夏那一副流氣的樣子,他就是有氣,煩透了。他猛然侵向她,一把奪下她手上的煙,丟在地上用力踩熄,粗聲說:「小孩子抽什麼煙!這麼晚了還在街上閒蕩,還不趕快給我回去!」
這傢伙,八成吃錯藥了。王米夏本能地皺個眉,斜著眉睨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