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七夕。夠白癡的一個日子。
「唉,米夏,你看這個——」賀瑤子興致勃勃地指著報上的情人節特輯報導。
她不感興趣的瞄一眼,隨即又將目光掉向窗外。
七夕情人何處去?報上說,可以到摩天樓過個高空浪漫別緻的夜,××山看夜景也不錯,氣氛適合,還有還有,最重要的,找個山巔小涯看看牛郎和織女——更浪漫的,去看流星雨。英仙座流星雨最大期正逢七夕,一小時有一百多顆的流星從天際劃過,像閃爍在夜空的一百萬顆鑽石。
「哇!流星邪!」賀瑤子看得好心動。
「是嗎?」王米夏還是一副不感興趣。拿著吸管攪攪幾乎化成一攤水的可樂。「你拉我來這裡做什麼?可樂難喝死了,漢堡夾的全是一些老母雞肉。」
「天氣這麼熱,來吹吹冷氣也好,反正你也沒什麼事。」賀瑤子大大的眼睛盛滿了秋波,嘴唇沾了蕃前醬,紅得一副鮮艷欲滴的樣子。
這倒稀奇了,王米夏不可置信地看看她,語帶嘲諷說:「我是很閒沒有錯,不過你怎麼會有這種美國時間?你最近不是都很忙嗎?一下課就跑得不知人影。」
最近這些時日,賀瑤子不知突然著了什麼熱煞,總是形色匆匆,而且神秘兮兮的。問她她也不肯說,一次兩次,她也就懶得再多問。
「唔,有些事……」賀瑤子支支吾吾的。
王米夏聳個肩,也不想多問,無聊的喝著沒有氣的可樂。賀瑤子看她沒有探究的意思,抿抿唇,拿起可樂,又放下,跟著偷覦了她一眼,又拿起可樂,再放下,吞吞吐吐的說:
「唉,米夏……」似乎有什麼話哽著,欲言又止的。
「什麼事?」王米夏仍然支著下巴,有些漫不經心。
「……嗯,沒什麼……」賀瑤子猶豫了一下,搖了搖頭。她低頭攪動著可樂,又拿吸管去撥動薯條。隔片刻,忽然抬起頭,有些殷切地望著王米夏,語氣略帶一點遲疑又期待,問說:「唉,米夏……那個……你覺得我有沒有哪裡不一樣?我是說,你覺不覺得我變了?」
這話問得實在莫名其妙。王米夏奇怪又好笑的抬頭,煞有其事的看看她,左右打量一番,說:
「我看你很正常啊。該凸的凸,該凹的凹,沒什麼兩樣——喔,好像胖了一點。你不對是吃太多了?」
「你說什麼。」賀瑤子嘟起嘴白她一眼。「正經一點。」
「我是很正經啊。」王米夏歪歪頭,沒精打采的。「瑤子,你到底想說什麼,直接說清楚。」
賀瑤子眨眨睫毛,大眼睛裝了太多水波,猶豫的閃了一下。
「不……沒什麼。」她笑笑搖頭。「好了,該回去了。走吧。」
「你先走吧,我想再待一會。」王米夏動也不動,懶懶的攪著那杯可樂,完全沒氣的可樂看來就像一潭臭水溝水,黑得發餿。
這樣一杯隨便撈就滿滿一大桶的餿水就浪費了她三十五塊。豬!這些開速食店的實在太好賺了。她從來不來這種白癡才會來的地方的,一來避免那些資本主義者的剝削,省得當那種冤大頭,再則那種沒腦袋的人總喜歡來這種地方,人多得不像話,音響又爛得要命,全是一些比諸五子哭墓差不多的音樂,吵都吵死人。不過,很不幸的,事情總有「不過」,像這麼無聊又無處可去的時候,她也只有摸摸鼻子,老老實實的被剝削。
怪不得馬列主義那些激進份子要高唱社會主義萬歲,煽動無產階級革命。實在,那些資本主義既得利益階級者都是一些腦滿腸肥的豬,一堆狗屎和大便。不過,她是比較傾向無政府主義,各過各的,老死不相往來。至於什麼世界大同、各取所需各盡所能那一套,不是她乖戾,實在,真的就跟放屁一樣。
世界大同其實很簡單,只要人類死光光。可是可能嗎?人類天天在發情,無時無刻不在發情。這世上其實什麼問題也沒有,唯一的問題就是人太多了。什麼世界大同,狗屎!要放屁也不看看地方!
她站起來,把那杯臭水溝水連同墊紙嘩啦的塞進垃圾桶,將只咬了一口的漢堡帶出速食店,丟給路旁的流浪狗。現在流行吃素風,她是不吃那一套的,只管自己身體機能的需求,有什麼就吃什麼。阿媽說她野氣重,跟那種被放生成野的動物差不多。形容得真好。她是都市水泥叢林的野人,以本能求生存,野性的氣息自然重。
陽光已經傾偏了,以大概六十度的斜角,閃躲的從西邊大摟間的夾縫照過來。四處車水馬龍。她半瞇眼,感覺再也沒有晃蕩下去的理由;如果是野生動物,這時候也該回巢穴了。
走到路口,還隔著一條馬路,她就看到葉維廉倚在巷子口的路燈下,身影被夕陽曳得長長的,她硬著頭皮走過去,停在他面前。
「嗨,維廉。」
葉維廉沒開口,只是看著她。
「你今天不用補習嗎?」她試著微笑,語氣平常。說到「補習」兩個字,咬字顯得有些生疏。
看,她跟葉維廉就是這樣不同。葉維廉是全國學生模擬考電腦排名前六十名的品學兼優的好學生;他的世界是電腦、語文、科學月刊、學校和補習班。父母在大學學院任教,來往的朋友都學有專精,屬於那種小布爾喬亞白領階層的高級知識份子。
而她呢?破三流高中吊車尾的四流學生,還不知道能不能畢業;加減乘除勉強會,英文像鴨子聽雷,連電腦長得什麼樣都沒瞧過。而她媽呢,連高中都沒畢業,甚至她是誰的種都搞不清楚。
這樣,連連看,她跟葉維廉之間實在沒有任何一點共通。
「你為什麼要躲著我?」葉維廉視線一直沒有離開她,深遠的眼神冷靜又沉著。
「我幹嘛躲著你。」王米夏一副很意外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