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浪滿列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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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9 頁

 

  哪知才洗到一半,門鈴貿然地響了。

  我匆匆沖水套上衣服,心裡有些預感。開門一看,果然是浪平。

  「怎麼了?」我問。

  他大步跨進來,一直走到客廳。

  「借我住一晚。」把手上的鑰匙丟到桌上,便往沙發一躺。

  我知道我問,他大概也不會說。

  浪平「悶」,悶在不解釋。

  「你這樣會感冒。」我把毯子丟給他。

  我也不想問,不外乎一些女人任性的災難。

  第二天早上我醒來,他已經離開。我發現他鑰匙忘在桌上,撥了電話過去卻沒人接。

  我跑去一趟,想趕在他去學校前把鑰匙交給他,敲了半天門沒人應,乾脆自己開門進去。屋內凌亂的景象看得我一呆。

  屋裡頭能砸的東西全被砸了,一地破碎的玻璃片,書櫃裡的書有一大半被掃到地上。還沒得滿地是水。窗戶破了;床鋪被割得亂七八糟;連電話線也被剪掉。

  我慢慢巡視屋子一圈,不禁想起那年在速食店裡浪平被一個女孩潑了一臉是水的往事。

  我歎口氣,慢慢收拾那一片狼籍。花了一個早上的時間,才總算收拾乾淨。破的窗戶、被剪斷的電話線、被潑濕的書籍,我留著讓浪平自己去處理,至於那被割得不能睡人的床墊,我也留著讓他去費神。

  我決定好好吃頓午餐,在一家安靜的餐廳什麼也不想地待了一個寧靜的下午。

  有些幸福是無法視為「太平常」;如果這「不尋常」的寧靜是幸福,那就算是了。

  午後偶有陣雨,間刮強風。我發現自己的頭髮有些凌亂,雜又長,突然升起一股衝動,想剪了算。經過一家髮型設計店,我想也不想便推門進去。

  「歡迎光臨!」年紀看起來還很輕的助理慇勤的倒茶送雜誌。「小姐要洗頭,還是剪髮或燙髮?」

  「都要。」我冒出一句自己也嚇一跳的話。

  「請問你有指定的設計師嗎?」

  「沒有,我趕時間,哪位設計師有空,就請她幫我服務。」我不耐煩等候,也不願等候。

  「好的。請稍等一下,我馬上回來。」年輕的助理留下我走到後頭。我對著鏡子,看著鏡中的自己,雜亂的頭髮、蒼白的臉,無血色的唇。這個印象依稀,這些年來我好像沒有變太多。

  我想我有些出神,因為我身後不知什麼時候站了個人,正用手指抹順我的頭髮。

  我隨口說:「麻煩你,等會洗完頭髮,我不用潤絲也不抹油。」

  那人慢慢地用手撥攏我的頭髮,說:「你還真挑啊,阿滿。」

  我震了一下,猛然回頭,半站了起來,盯著說話的那個人。那面貌似曾相識的熟,我認得的——「何——美瑛!」我叫起來。太吃驚了。我怎麼想也沒想過這樣的相逢。

  「好久不見了,阿滿。」何美瑛淡淡一笑。

  「你怎麼……」太吃驚了,以致我簡直變得口吃,半天才說:「你……好不好?」

  「你看我這樣是好就算好。」她聳個肩,有些無所謂。口氣很淡地說:「那年我爸倒了一堆錢欠了一屁股債,半夜偷偷搬家,死性子還是不改,結果又欠了人家一屁股債。沒多久我媽就丟下我們自己跑了。算他聰明。我姐乾脆也不回家了。我呢,就到一家美容院當小妹,幾年下來就這樣了。前兩年,我媽回來轉了一下,把我妹帶了去。我現在跟一個朋友合住,自由得很。」兩三句就結束她這幾年的人生。

  反問:「你呢?好不好?大學畢業了吧?」

  我望著她,不知道能說什麼,該點頭或搖頭。突然想起來托爾斯泰那句名言:幸福的家都是一樣的,不幸的各自有不幸的原因。

  何美瑛忽然對我笑一下。讓我坐四位子,說:「來,幫你洗頭。」摻一點洗髮精和水在我頭髮上,她的指腹輕輕搓揉著我的頭髮。

  然後我輕聲地,簡短地說述我這幾年的人生。

  她沉默一會,忽然問:「浪平好嗎?」

  「什麼叫做好?」我不禁反問。然後說:「他還是跟以前一樣。」不,更褻瀆。

  「你現在住哪裡?」何美瑛問。

  我說了地方。她說:「一個人?我還以為你跟浪平——」她頓一下。看見我的皺眉。「你真的都沒感覺也沒察覺嗎?浪平他——你不喜歡他嗎?」

  「這是兩回事。我們還是跟以前一樣。」

  「是嗎?」何美瑛丟下一個很大的疑問。轉開話題,說:「你的頭髮有些雜亂,削薄一點好嗎?我幫你剪些層次,看起來會舒爽一點。」

  「你幫我決定好了,只要把這些頭髮都剪掉。」我簡直有些自暴自棄。

  我們的頭髮就像我們的文明。終究,人類的文明對所有的生物、對整個地球都沒有意義沒有幫助;結果,人類的文明只對我們人類有意義。我這凌亂的發,終究也只對我自己有著形式或象徵的意義,它長或短,整齊或凌亂,其實與這世界又有什麼相干。

  「交給我好了,我會幫你設計一個漂漂亮亮的髮型。」何美瑛抿嘴笑起來,我好像又看到當年表情老愛帶著諷刺的女孩。

  時光會回轉嗎?就理論來說,可能的。但我們的青春小鳥一去不回來。

  我們一齊往前看,鏡子中的我們一齊泛起笑,我水漾的眉眼,她明艷的唇。

  第十一章

  代課的第四天,遙遠的局部地區便開始下雨。媽打電話來,有些擔心,屋頂在漏水;然後瓦斯又漲價了,青菜一斤翻漲了一倍。

  因為忙,一直沒能和浪平碰面,我總是很晚很晚才回到家。那長長的樓梯像天梯一樣,爬到頂總是讓人累得不想說話。

  門前倚著個人,是浪平。他腳下散著一些煙蒂,看樣子他等了許久,也許很久。

  「等很久了嗎?」看到他我才想起來我一直沒將他的鑰匙還他,不知這些天他是怎麼進出的。

  他「唔」了一聲,跟著我進屋子裡。我翻出鑰匙給他,他好像有些不認識似,略微皺眉瞪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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