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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 頁

 

  「小姐,你說話也說得清楚一點,什麼叫『我那個舒馬茲楊』?」我不想談他的。

  「你知道我的意思的。」王淨咯咯笑,一點少女的神經質。「你知道他多少?」

  「不多,就公開那些。」我知道的都是人家早知道、媒體已經報導到爛的。

  「那你對這個大概會有興趣。」王淨掩嘴又笑起來。

  她對樂壇認識不多,就檯面上那些。這很正常,因為那不是她的專業。就好像問我商界有哪些大家,我也是一問三不知,一片霧煞煞。

  我沒興趣,但她抱著紅酒瓶,興致勃勃又說:「我特地打聽了一些,翻了很多資料。你知道嗎?原來你那個老師還真有些來頭,不簡單哦!」

  「他以前很出名過,我知道。」

  「我不是說那個。」王淨啜了口酒潤喉。「我沒見過他,不過看照片,他長得挺精采,有攝人魂魄的魅力。」

  我明白她的意思,也就是「有迷人的魅力」。說舒馬茲楊英俊,那太傖俗。

  「你天天跟他打照面,有什麼感覺沒有?」她突然岔開題。

  「天天跟他打照面的,何止我一個。」我避重就輕。王淨不知道,舒馬茲楊其實是個不親切的人。

  「就是這樣!天天盯著寶石看的人,都不會知道寶石的名貴。」王淨的比喻差點教我岔氣。她用握著酒杯的手比個手勢,繼續說:「舒馬茲楊有東方的血統,你知道吧?他父親是美日混血兒,母親出自巴伐利亞望族舒馬茲家族。他們歐陸這些所謂的望族,不指的是家業而已,最主要的還是血統,他們就迷信這個。就好像我們古代封建制所謂的王侯貴族。我查了一下,舒馬茲家族在哈布斯堡王室魯道夫一世在位時,大大顯赫過;他們也是那時侯建立他們的權望的。現在雖然沒落了,關起門來還是可以斜眼看人驕傲一下。」

  「你是說舒馬茲家族沒落了?」

  「現在的新貴何其多,他們有的只是過去的輝煌。當然,家業還是有一點,也還維持有它一定的名望地位。你別看這些歐洲人喊什麼自由民主,骨子裡那種階級意識和身份血統要求其實最強烈,勢利得很。若不是出身名望之家,你以為舒馬茲楊憑什麼那麼快就竄起來?」

  「可是,他還是有才華的。」說舒馬茲楊光憑家勢,有欠公允。

  「那是自然的,可是有才華的何止他一個。出身還是很重要的。」

  「既然如此,既然他們那麼重視身份傳統的,舒馬茲楊的母親怎麼會和——嗯,他父親聯姻?」

  「我本來也奇怪,後來就不奇怪了。」紅酒已經見底了,王淨抱著酒瓶酒杯乾過癮。說她醉也不是,條理清晰的:說她清醒,兩隻眼瞳迷濛的滲出水。

  「怎麼不奇怪?」我問。忍不住。

  我是同意王淨的話的。歐羅巴這些白人喊什麼自由民主,日子僥倖的好過幾百年,可是骨子裡真的是勢利得緊,其實跟中國封建制度那一套沒多大差別,就迷信出身血統那回事。進入後資本主義時代,財富決定了新階級,有錢的富人成了新貴,還是脫不了身份和階級那一套。

  舒馬茲家族就算沒落了一些,家底還算不少,想不出理由找不到好階級的門戶之家。

  「現在是二十一世紀了!」王淨說:「資本主義最大的貢獻就是社會階級重新洗牌,推翻以身份血統為主的金字塔結構權力階層,而改代以金錢財富為本位。也就是,財勢決定了一切。」

  我拍手鼓掌起來,臉頰熱熱的有點燠燥。

  王淨得意地笑比個手勢,繼續說:「舒馬茲楊的父親來頭其實也不小。美籍的父親那邊是物理博士,麻省理工的教授;母親家族那邊和日本某財團有關,家大業大,不比舒馬茲家族差。」

  原來。我點點頭。上流社會的故事聽起來算戲劇小說。

  「不過,他父母的婚姻不太長命,好像在他初出樂壇不久就離婚了。」可想而知,舒馬茲楊是跟母親這邊的。

  這樣的結局一點都不傷感,甚至令人習以為常,似乎本來就應該這樣。否則,集財富地位於一身,又加上幸福快樂,實在太讓雲層下的眾生心理不平衡。

  我暗詫起來,對自己荒謬的念頭失笑起來。

  不能怪我心眼這麼不良善,實在是舒馬茲楊那個人太不使人愉快。我覺得我的心慢慢在扭曲。我跟著他學習,投在他門下,私心裡卻這般非議他——唉唉!

  「就這些了。你參考參考。」王淨擺擺手。

  「你特地為我打聽這些的?謝啦!」

  「不客氣。知己知彼,百戰百勝,你多知道一些,心裡好多斟酌一些。」

  說得好像要爭鬥打戰,我笑。

  「你別笑,認真的!我每天看你垂頭喪氣的,好像不怎麼順利。我聽說舒馬茲楊那個人好像不太好相處。有些樂評家對他的評語很差,說他江郎才盡了——你怎麼會從維也納跑來跟他?」

  王淨說話有省略尾詞語句的壞毛病,好好的說得我好像千里跑來跟舒馬茲楊私奔。我也懶得糾正。

  「一言難盡。」我比個「故事很長」的手勢。

  「那麼長?」她睜大眼。放棄說:「我今天沒力氣聽了,累了。」

  我莞爾。我其實也沒力氣說了。

  她擺個手,進房睡覺去。我拿出方才買的香奈兒十九號朝空中噴了幾下,頓時,冷清的香向我落罩下來。

  比起舒馬茲楊身上的味道,此刻籠罩我的冷香感覺還要溫暖一些。我又多噴了幾下,直到鼻子因聞多了那香氣而麻木。

  第五章

  十多年的練功到底不是白費的。經過三個禮拜的垂死掙扎,我終於擺脫被節拍器控制的恥辱,在舒馬茲楊的許可或者說命令下,開始了蕭邦的練習曲。

  他只准我彈練習曲。

  一切從頭來。我像成人從頭學走路。練習曲訓練彈奏的技巧,就如在打地基,是必要的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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