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在亞洲的星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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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 頁

 

  「好了!」一雙大手抓住了我的手腕。

  我愕然抬頭,接觸到一雙顰蹙的眉眼。

  舒馬茲楊在我練習時進來。我沒注意。

  他立刻發現我手背的傷口,蹙緊的眉頭反而拉平。

  「你沒有好好處理傷口?」沒有一個學琴的人會這樣躇蹋自己的手。

  他沒有道歉。

  我縮回手。如果他良心發現跟我道歉,我想我或許會接受。

  但也沒有。他只是走出去,又走進來,手上拿了一個醫藥箱,一句話也不吭,坐到我身邊,抓起我的手細細省察著。

  那麼近,我又聞到他身上的淡古龍水香味。

  「還好,傷口不深,只是些皮外傷。」說得跟他一點關係也沒有。

  我不禁瞪著他,瞪得很用力。

  他幫我把傷口處理乾淨,消炎、上藥,包紮了起來。

  我靜靜看著。這算什麼?懺悔嗎?

  「舒馬茲楊先生,」終於,我開口,「你認為我的資質如何?請你老實說。」

  我要一句老實話。倘若他認為我不堪造就,礙著曼因坦教授收我而不甘不願的,再跟著他學習也沒意思。

  舒馬茲楊抬頭,說:「傷口記著別碰水。還有,最好去找個醫生——」

  「舒馬茲楊先生,」我打斷他,「請你老實告訴我。你並不情願,可你為什麼要收我?」

  他凝著沒動,把我看了有十秒鐘。說:「因為我欠曼因坦教授一個人情。」

  我吸口氣。「那麼你、你認為我——」

  換他打斷我的話。「我既然收你,就會負責到底。但如果你想離開,儘管請便。」

  「可是你——」可是他到底不甘願,我心裡也有疙瘩。

  他不理會我。說:「曼因坦教授不是會隨便收學生的人。老要別人肯定,不如自己先肯定自己。」

  我不需要他的心理建設。僵著臉,別開頭。

  舒馬茲楊單手彈了幾個音。我認出來,是作品編號十E大調練習曲開頭的幾個音。

  「別只把它當僵硬的練習曲,石頭也有石頭的靈魂。等你把蕭邦作品編號十和二十五的練習曲都彈通了,我們再談。」

  我忍不住。「你知道我有什麼感覺嗎?我覺得像一個大人如小孩重新學走路。」

  「基礎穩一點,沒什麼不好。」舒馬茲楊無動於衷。

  「音樂這回事,不是勤勞就能補拙——」

  「那你還努力做什麼?」舒馬茲楊毫不溫情的潑我一盆大冷水。「技巧是必須的。你老老實實的練習就是。」

  「你不相信『才華』這種事?」

  「才華!」他冷哼一聲。

  他的反應讓我意外。多少人把他捧上了天,欽羨他的才華——然後我想到樂評家說的「江郎才盡」。

  「你上回彈的那首曲子——」舒馬茲楊忽然又開口,「叫『星空下的情人』是吧?再彈一遍。」

  我有些訝異,照他的話彈起來。

  這首曲子是我爹邂逅了我母親大人後,夜夜輾轉,相思而不能成眠,為我母親大人而作的。只為我母親大人一個人彈,從不曾公開發表。

  很浪漫對吧?

  聽過這故事的人都很感動。尤其是女人。我家的男人,浪漫得……

  彈到中途,舒馬茲楊忽然加入,與我四手聯彈。我不禁轉頭看他。我們並坐著,他的腿輕碰到我的腿,我們的肩膀微微碰觸著。

  我驀然想及杜介廷,驟然停了下來。

  我爹是個浪漫的男人,「星空下的情人」太纏綿。我聽過我母親大人彈它一遍又一遍。現下這一刻我沒心情。

  「今天就到此為止。」舒馬茲楊說:「你要去哪?我送你。」

  「不用。」我一口回絕。

  「你今天心情很不穩定。」琴音就聽得出來。

  「沒有。」我不承認。

  「一起去吃飯吧。」他站起來。等著。

  「弄傷我的手的補償嗎?」我的心地壞起來。

  舒馬茲楊臉色變了一下。「你可以去投訴我。」

  我只能惡狠狠的瞪他。他始終沒道歉。

  「一起吃午飯不會有事。午飯是應酬,晚餐才是約會。」他說。

  「我不擔心這個。」我不想跟他吃飯。「也不要應酬。」

  我連補償都不想要。起身走出去。

  ** **  **

  真的不知道,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

  我坐在舒馬茲楊的車子裡,就在他身旁。街對面,是昨日杜介廷和我分手的街角。

  「你還要跟著來嗎?你應該有約會吧?」他沒道歉,我也不道謝。

  「約會是晚上才約的。現在這時候,是應酬。」舒馬茲楊沒讓我的刻薄佔便宜。

  我意識到我受了傷的手。嚇!他弄傷了我的手,所以當一趟免費司機應我的酬。

  我一點都不會領情。

  推門進咖啡館。我也沒有把握杜介廷和章芷蕙會不會在裡頭。

  我想和杜介廷再談談。只要他肯跟我談,也許能挽回什麼。

  我要了一杯咖啡。有人跟在我之後進來。是舒馬茲楊。

  他走向吧檯。

  許多人認出他,引起了一陣小騷動。舒馬茲楊在樂壇的浪頭就算已淘過,餘波仍然在蕩漾。尤其當時,是他自己嘎然主動斬斷一切,原因不明,就變了傳說。

  一杯咖啡我喝了半小時,沒讓我白等,第二個半小時,杜介廷擁著章芷蕙推門進來。

  看見我,杜介廷楞了一下,走了過來。章芷蕙跟著過來,看仇人一樣看著我。

  「理兒……」杜介廷的聲音聽起來倒有幾分過意不去。

  「你想怎麼樣?」章芷蕙目光發狠,不退讓又理直氣壯。

  談起戀愛,好似女人總是比較奮不顧身,比較張牙舞爪。

  我看看杜介廷。什麼都不必再談了。

  母親大人在維也納浪漫地邂逅我爹,我到底沒有我母親大人的運氣。

  剩下半杯的咖啡我沒喝完。我不要了。

  結果跟杜介廷一句話也沒說到,我啞了口,推門出去。

  舒馬茲楊跟著出來,我也不吃驚。我想他有點閒。

  我沒有哭。傷心是有一點,難過也有許多,偏偏眼淚就是擠不出來。根據一些心理學的理論,如果我能嚎啕大哭,對身體或許比較好,對情緒也有幫助,或者悶在心口,抑鬱成疾,也許會得內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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