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在亞洲的星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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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9 頁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老實告訴我,理兒。你實在不太對勁。」

  「沒事,你別擔心。我只是想,要花那麼多錢,如果我回去把剩下的學分修完,可以教教小朋友鋼琴,或到外頭鋼琴教室兼課,那樣的生活也是很好——」

  「你不用擔心錢的事。」母親大人說:「你真的不對勁,理兒,說這種洩氣的話!」

  可是,母親大人可能沒有想過,能站上舞台,被聚光燈投照的到底沒幾個。最後,很可能——而這個「可能」將近百分之百,我也只能如其他千千百百的人一樣平凡無顯的過這一生,像舒馬茲楊說的,撈個教職,教教DoReMiFa,就是這輩子最大的成就。

  「你別再胡思亂想。錢夠不夠?過兩天我會匯錢給你。」

  母親大人在維也納度過她美麗的青春。可是,柏林不只有風花雪月而已。

  馬克又升值了。多吃一隻雞蛋,我都覺得像在吃新台幣。

  看,我是這麼的不浪漫。母親大人說美麗的女於容易過活,因為她們不管柴米油鹽吧。買瓶牛奶,我都要算一下匯率。我很惶恐又抱歉的戳破那些對美麗女子的幻想。不過,我說過,在一大堆高鼻深眼窩的白人女子中,我的美也只落個平凡無奇,而且我還缺乏東方女子特有的婉約。那才是西方人認為的東方美,東方男於愛的纖柔美。

  我有太多的自我懷疑,一切都不到位。要不,杜介廷選了章芷蕙就是最好的證明。

  我把窗打開。撲進來的冷氣冰得能讓人心臟麻痺。柏林的冷,是很切確的。

  「別這樣開暖氣又開窗的,費電。」王淨進了門,「啪」地一下就把窗子關起來。

  「今天怎麼這麼早?」我看看時問,才七點,她在餐館打工,一星期有一半要晚歸的。

  情人節的隔天,她從法蘭克福回來,圓潤的一個人變成了一個骷髏架,以前水靈靈的眼睛則成了兩個大黑洞,表情是死了。我看她那樣,不必問也知道怎麼回事。

  那一天半夜,她伏在我肩膀哭泣,一直問為什麼。

  從上海到黑龍江,距離那麼遠,感情都沒有死,怎麼到了異鄉,柏林到法蘭克福也不過幾個小時的車程,距離拉近了,兩情反而夭折了。

  其實不必太癡。要不然眼睛哭腫,實在很麻煩。

  王淨哭了三天,然後就到餐館上工了。課業那麼重,她要傷心也沒時間。她不要我安慰或同情。她說,美麗的女子應該是被寵愛的,而不是用來安慰或同情。

  我有說過嗎?王淨長得甜美,和章芷蕙的婉約古典不一樣。對美麗的女子來說,同情她就像「嗟來食」,忍無可忍。

  我笑。果然生物還是有很強的自愈本能。我不想杜介廷,結果,也是活得好好的。

  就是這樣。我們兩個都存活了下來。

  只不過,我的右手背多了一道淺淺的疤。有點醜。它實在是礙眼。看到了它,我就想起舒馬茲楊。想起惡魔給人的印記。

  我知道我簡直胡思又亂想。我也為自己這種亂七八糟的想法而苦笑。偏偏停不了。

  這是一種危險的徵兆。最後,我乾脆用貼布將疤痕遮起來。

  眼不見為淨。把頭埋進沙坑裡,就什麼也看不到。

  ** ** **

  星期四下午王淨沒課,也不打工,她說要包水餃,所以我也不練琴,跟著她包水餃。事實上,我已經有十多天沒到學校也沒練琴了。

  我陷在某種僵持當中。偶爾想起我母親大人,我會有小小的心酸,有種對她不住,但我需要培養某種勇氣以能夠低頭去乞求舒馬茲楊。

  當我滿手麵粉,頭髮、臉龐、鼻頭上以及衣服上都沾了那團團的雪白,有人在扣門。

  我繼續揉麵團。王淨開的門。

  「理兒,有人找你。」王淨在門口大聲叫喊。

  我原是迷惑,跟著心一動。在柏林,我認識的,會來找我的人大概只有……但我也沒有感動。我都沒有因他哭,這會兒心也不會為他跳。

  因為兩手沾滿麵粉,我兩手半舉在半空中,姿態魯鈍。一身白撲撲,不住想到蓬首垢面的黃臉婆。

  我對家庭生活其實沒有恐懼的;我母親大人從來沒有過這種糟糕相。但柴米油鹽的生活大概是這樣……

  走到門口,看見來的人,我倒抽了一口涼氣。

  來的是我意料外——不,根本是不曾去想的,舒馬茲楊。

  雖然沒有真的愣住,但我的表情一定不自在。

  舒馬茲楊見我那一身油煙相,哼了一聲。

  「你真會給我驚奇。」他那聲「哼」絕不會是在讚美。

  我連忙拍手拍頭拍衣服,結果是上下沾了更多粉白。

  這個下意識的動作讓我自己覺得氣餒。我在在意什麼啊?

  「你——有事?」我遲疑一下。王淨在後頭看著我跟舒馬茲楊。我沒想到要說明解釋;我自己也疑惑。

  「你這些天都沒去上課?」他不回答我的話。

  這種小事不勞他親自登門。我想起他那天發怒瘋狂的模樣。

  他沒等我回話的意思,說:「你到底還要不要上課?要就馬上跟我走。」

  「現在?」我心裡是九十七個願意,三個不願意的。一來我可以不必向舒馬茲楊求情,二來這膠著狀態可以結束。可是一想到要繼續和陰晴不定的他相處,心情就變得沉重。

  舒馬茲楊冷冽的目光對我射來。我以為他會說「我沒時間跟你磨菇」之類什麼的,但他卻連嘴皮也不動一下說:

  「你去梳洗一下,我等你。」

  這種不應該的親切教我更不自在。我搖頭。「我可不可以明天——」

  他沒讓我把話說完。那不友善、凌厲的目光一下讓我的話夭折。

  跟著他下樓時,好幾次我都有種衝動,想伸手將他推下樓。但也只是想。那種高度摔不死人,我怕他反過來掐死我。

  車子換了,變成一輛朋馳。

  「你原來的車呢?」想起被他丟在窄巷裡的寶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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