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在亞洲的星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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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 頁

 

  我不得不承認,我還是對那個章芷蕙敏了感。

  可多半的女孩應該都會警惕起來,牢罕抓住她的男朋友的。我也想這麼做的,怎麼張開了嘴卻完全違背我心裡想的。

  「理兒!」杜介廷眼神痛起來,好不失望,放開了手。

  「對不起。」我心虛了,伸手去抱他。「我跟對方說好半年。就半年,我再搬過去,好嗎?」

  「真的?」杜介廷往我瞅來。臉色好了一些。

  「真的。」我保證。

  「今晚到我那兒好嗎?我們好些天沒見了……」他戀戀地撫著我背脊,眼神熱呼呼的。

  我遲疑了一下,輕輕地點頭。

  柏林太冷了,冰寒的夜晚尤其難捱。我也想有個熾熱的身體溫暖我。

  杜介廷渴望我,我也是渴望他的。

  他雙手環緊我,目光低低看我。

  我喜歡被他這樣看著。因為那表示,他是愛戀著我的。

  沒多想,我伸手環住他的脖子,也不管是人聲鼎沸的咖啡館裡,他勾住我的腰,就那麼親吻起來。

  他捲著我的舌。摟在我腰間的手,瞬間燙起來。

  ** **  **

  食衣住行,生活中最困難的最磨蹭的,大概就是住這一項了。吃可以隨便就打發,衣可以隨便一件牛仔褲襯衫作數,行在大城市中地鐵巴士方便得,就是這個住——要找個遮風蔽雨的地方難度實在高。

  洪堡大學附近這幢舊公寓三樓臨街的房間,我橫看豎看,都合意極了,房租也合理,水電暖氣分攤,實在可以了。

  室友姓王,巧合她名叫淨,讓我想起靜子。不過她的淨是乾淨的淨;人就像她名宇,長得乾乾淨淨的。

  她也說國語。我這麼說,她看著我,慢吞吞的、軟軟的語調,說:「我們叫它『普通話』。人家這裡說的國語是德國話。」

  我笑起來。王淨那軟軟的腔調煞是好聽。

  她和李紅很不一樣。李紅是精鑽型;她像珍珠,光蘊內斂,不搶眼,卻夠吸引人。

  我只在意一件事,就怕又不習慣。老實問了。還好,她的男朋友在法蘭克福。

  「哈!」王淨倒笑了。「你在意這種事,恐怕找不到住的地方。」

  我不是在意,我只是不習慣。

  「有什麼不一樣?」王淨反問。

  其實我不是彆扭。我不習慣的是李紅那個人。

  說好週末搬家,我便走了。

  這兒離大學近,離「舒馬茲楊音樂學院」倒有幾站的距離。不過無妨,一切合宜又合理。

  我跟李紅提了要搬,她沒多說什麼。倒是靜子,電話中我也不好談太明白。可靜子瞭解,說搬了也好。

  走到了大街,我等著紅燈。馬路對面從朋馳車中走下來的一對男女攫去了我的注意力。

  他們正走向餐館,女的是隨處可見的日耳曼美女,男的我眼熟,似曾相識……啊,的確是認識的。舒馬茲楊。

  柏林這麼大,怎麼會在這裡撞見!

  我知道,這叫偶然。機率這回事,就是越期然就不期然。不期然,卻倒就那樣撞見了。

  舒馬茲楊當然沒有看到我。攬著他的女伴走進餐館,即使他看到了我也不會怎麼樣。我不會帶著那種小說性質的陶醉,也不會胡亂幻想。

  舒馬茲楊待我一點都不留情。每次每次,我都快被節拍器單調的聲音搞瘋了,可是他的藍眼珠冰冷的,完全沒有商量的餘地。

  他的藍眼珠像夏天的地中海,但是冬天的溫度。

  我想念太平洋。想念那嵌著美麗傳說、艷亮星光的亞細亞的星空。

  柏林的冬天太蕭瑟。

  我呵著手,呵出一團白霧。看了舒馬茲楊和他女伴的背影一眼,不等他們的身影消失進餐館門後,就收回了目光。

  綠燈亮了,旁邊穿西裝的德國男人禮貌地對我比個手勢讓行,我沒客氣,大步跨過了街口。

  不爭氣地,我想起杜介廷溫暖的擁抱,想念他熾熱的體溫。

  我到底是不是做了件蠢事?我應該搬進他公寓的。

  現在還不遲,我馬上回頭還來得及。可是——

  說杜介廷體貼?他到底也沒堅持。

  就維持這樣吧。

  ** **  **

  說好是週末搬,王淨臨時通知我,她週末幫人代工,希望我趕前或壓後搬。重新敲定時間,她禮拜五中午以後在公寓等我。

  天黑得快,我希望在天光隱去之前把煩人的事情解決掉,想想只有早退,折掉練習的時間。

  舒馬茲楊規定我每天練琴的時間最低限度兩小時,但想要出頭,兩小時是不夠的。我自己供奉不起鋼琴,能練琴的地方只有學院裡,所以我每天都耗到很晚的時間。

  這舒馬茲楊當然也知道。當然他不會感動,那只是我必須的功課而已。

  在他眼中,我何止沒天份;可能,連「勤能補拙」都被當成多此一舉。

  若說這不傷人、不打擊我,是騙人的。但我寧願相信曼因坦教授說的,我的琴是有感情的,我的音樂有屬於它自己的靈魂。

  許多人的音樂都有靈魂。我不是唯一的。但曼因坦教授說,可惜他們音樂的靈魂都附著了原作曲家的靈魂,都受了禁約。可是我的音樂不羈,因為我的靈魂不羈。

  曼因坦教授說的「不羈」,不知是不是因為我抓不準節拍的關係,所以我的音樂常常會「出格」。教授說這是好的,但當然他也要我注意。可舒馬茲楊一點都不留情,把我彈的鋼琴批評得體無完膚。

  我是有點怕他——也不是怕,很無力就是。

  像現在,不得已要到他辦公室,我的腳步有千斤重,比蝸牛帶殼爬行還艱難。

  門掩著,沒關全。我不敢貿然就推開,在邊上先敲了敲。

  等了一會沒人應,我又敲了敲門。

  還是沒回答。但我聽到一種似乎蒙了布被傳出的聲音。

  我想舒馬茲楊大概在忙。明天再說也一樣。但當天要早退當天再說——嗨嗨,我不敢想像舒馬茲楊那帶寒刺的冰冷眼光。

  我推開門,裡頭沒燈光。

  「舒馬茲楊先生?」定定神,適應那幽暗。遊目四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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