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魔女,你只是為了保護家人、保護公司!要是你因此被扯進謀殺丈夫的罪嫌裡,不僅會對公司股價造成影響,你弟弟妹妹在外面也會抬不起頭來——更何況我們問心無愧啊!嚴永玄會發生那種意外,確實跟我們無關!」
真的無關嗎?她真的可以撇清這一切,聲稱自己不必負上一丁點責任嗎?
夏雪咬唇,心口彷彿撕裂般地痛。永玄失蹤那段期間,她幾乎夜夜都作惡夢,夢見他孤獨地在深海裡漂流,夢見他血淋淋的臉,刻著對她的恨意,夢見他張牙舞爪,雙手圈握她頸脖……
她感到愧疚,也很驚懼,怕自己的生命會被他奪去,更怕他的生命因自己的過失而消滅,然後,她在反覆不休的夢魘中恍惚地流產,失去了他留給她唯一珍貴的結晶——他們的寶寶。
「你知道我有多恨自己嗎?」她心碎地問,水眸迷濛含煙。「如果你真的懂,你不會到今天還要這樣逼我,庭翰,我當你是好朋友,就因為是朋友,我不想與你決裂……你懂嗎?」
「小雪……」江庭翰惘然,心弦痛得揪緊。他明知夏雪不愛自己,但仍無可救藥地想得到她,只因他已愛極了她,從青澀的少年時代直到如今。「早知道我不該答應你嫁給嚴永玄的,那時候,我就該不顧一切地搶婚……」
「就算你來搶,我也不會跟你走的。」她連最後一絲希望也不給他。「當我決心嫁給永玄的那一刻,我就知道,這輩子我愛定他了,就算等在前方的會是狂風暴雨,我也想要闖一闖……我是這樣愛著他,你懂嗎?」
「我不懂,小雪,我真的不懂。」江庭翰茫然低語。「難道你一點都不恨他嗎?他以前那樣對你……」
「他沒有對我不好,他只是用另一種方式愛著我,寵著我。」夏雪頓了頓,櫻唇淺揚,勾勒著悲喜交集。「我也是到今天才知道,原來他也愛我。」
「他……愛你?」江庭翰不信。
「對,他——」夏雪正欲解釋,船艙外忽然傳來幾聲悶響,似乎有人痛苦地呻吟。
是誰在外面?她疑問地瞥向江庭翰,他同樣不解,這船上不該還有第三個人。
兩人驚疑不定,奔出船艙,許是有些恍神,夏雪一個不小心,腳卻撞上桌腳,隱隱生痛。
「你還好吧?」江庭翰問。
她搖搖頭。「沒事,先看看是誰在外面。」
第10章(2)
兩人走上甲板,夏雪拐著腿,步履放慢,匆地,江庭翰認清甲板上人影,驚呼出聲。
「嚴永玄?」
是永玄?夏雪心神一凜,顧不得腳傷,搶著奔上前,果然看見丈夫站在船邊,雙手抱頭,身子踉蹌,像是強忍著劇烈頭痛。
「永玄!你怎麼了?永玄!」她試著想扶他。
「別碰我!滾開!」他用力推開她,像推開某種令他噁心的東西。
她駭然,愣在原地。他這麼討厭她嗎?
「我……想起來了,那天晚上的事,我總算、想起來了……」他重重喘氣,嗓音沙啞,蘊著強烈怒意。
他想起什麼了?夏雪怔惘,心口抽痛。
嚴永玄轉頭瞪她,那麼陰鬱、那麼濃烈的眼神,看得她徬徨失神,她躑躅,不確定自己是否該上前。
就在她短暫的遲疑問,一波劇痛的浪潮再度侵襲嚴永玄腦門,他痛得承受不住,眼前倏地發黑,什麼也看不見。
數秒後,他身子一翻,失足落海,夏雪驚聲尖叫——
他墜入冰冷無邊的黑暗裡。
已經不是第一次陷在這樣的黑暗裡了,他半輩子的人生,幾乎都在森冷孤寂的荒漠中,無助地尋找那一絲幽微的光。
曾經以為,他在她身上找到了,那短短數月的婚姻生活,回想起來竟是他人生最彩色的日子。
對她的若即若離都只因為他太害怕,怕自己的靠近反而傷了她,他從來不曉得如何愛一個人,要怎麼愛才不會傷了對方,他的Daphne,他的女神,他捨不得她受一點點傷。
可他,卻因她而傷,為她心痛。那夜,面對烈火熾燃,他只想毀滅自己。
直到他發現那本剪貼簿,看著她細心地收集關於他的每一則報導,偷偷拍下他的每一張照片,那道光,又在他心裡閃耀。
或許,他誤會了她,或許她是愛他的!
他重燃求生意志,忍著嗆鼻的濃煙,拿起滅火器,滅了火,疲憊地坐倒在甲板上,在月光下,一頁一頁地翻閱她說不出口的關懷。
風吹來,一張相片飄落海,他想撿起……
原來是這樣。
嚴永玄沉浮於冰冷的海裡,頭依然痛著,身子依然僵硬,卻終於找回了最後一片關鍵的記憶拼圖。
他是為了拾回她的心意才墜海的,不是有誰意圖謀害他。
可能是因為跳海的時候,他意外撞傷了頭,才會失去記憶……
想普,嚴永玄在海裡微笑了,或許是他此生最後一個微笑,但他很慶幸,上天讓他在死前想到的是愛,不是恨。
她七歲那年一樣,他又再度溺水了,當時他的親生母親只顧著與情人貪歡,棄他不顧,這次呢?誰會來救他?
匆地,他看見了她。
她跳下船,潛進他的黑暗世界裡,他在那幽微的光裡,望著她如一尾美人魚游向他,烏黑的秀髮如水草浮蕩,那雪白透亮的臉,是他見過最美麗的容顏。
她來救他了——
他彷彿聽見,她正急切地呼喚著他的名。
永玄,永玄。
她朝他伸出雙手,他也想伸出手,身子卻動不了。
永玄,求求你,別丟下我!
她哀傷地懇求,那麼倉皇,那麼沉痛,他又傷了她嗎?他不該總是令她哭泣。
他咬緊牙關,用盡靈魂深處的力量,一點一滴,讓身體尋回知覺,終於,他能動了,與她的手交握。
她拚了命地拉住他,雙腿有韻律地打水,帶領他往上浮,浮出海面。
他,回到人間。
嚴永玄抓著遊艇邊的扶手,貪婪地呼吸新鮮空氣,一面激烈地嗆咳,他的肺很難受,頭還狠狠痛著,但也因此他可以肯定,自己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