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喵——」一隻小貓奔來,打亂他們的舞步。
「怎麼有貓?」徐明靜蹲下,驚訝地瞅著它,是一隻小白貓呢。
「我養的。」
看她伸手撫貓,他驚訝。「哦?不怕了?」
「怕什麼,摸起來跟毛兔一樣。」
很多事都不怕了,不,應該說還是怕,怕失去深愛的、怕這些快樂終有一日會離開,但她明白了,勇敢不是不害怕,而是即使害怕,仍願意去經歷。
「它叫什麼名字?」她讓貓兒舔她的手。
「Angel。」
「怎麼可以用我的英文名字?」
「我才想問你——」他掏出頸間的項鏈氣嚷。「為什麼我是三七步?」
「很適合你啊。」徐明靜大笑。
他臉一沈,用力捏她的嘴。「是有多適合!」
「痛欸!」
「喉?腫起來了。」
「你看看你!我要回家了稱——」她大笑走開,果然又被拽回。
「掰什麼掰!」崔勝威將她鎖在懷裡親吻,讓她再也不准掰。
徐明靜回應著他的吻,小貓用爪子輕扒她的腿,喵叫討抱。
晚霞在暗夜前,盡情地爭取最後一抹燦爛,將溫室的玻璃映得瑰麗艷美。
而溫室裡久別的戀人,正吻得難分難捨……
稍後,他們坐在溫室裡的小沙發上,徐明靜打開袋子,取出一個小鐵盒交給他。
「這給你。」
她微笑看著他揭開盒蓋,露出困惑的表情。
「這什麼?暖暖包?」一個、兩個、三個,崔勝威陸續拿出三個發燙的暖暖包,終於看見白色棉布下包裹著的東西——
「車輪餅?!」
「Yes!」徐明靜拍手大笑。
「你做的?」
「唔,一人一個。」她做了兩個要跟他一起吃。「剛出爐會更好吃,不過我放這麼多暖暖包應該還熱著。是紅豆餡料喔,你愛吃的那種傳統口味。」
「原來你記得。」
「我也是有良心的好嗎?」
他眼眶泛紅,捧著他的車輪餅捨不得立刻吃,先欣賞著,內心超感動。
倒是徐明靜先咬了一口——
「可惡!」徐小姐不高興了。「餅皮軟掉了,餡也不夠熱,不行。」說著搶走他的車輪餅。
「幹什麼我都還沒吃到——」
「改天重做給你吃。」
「沒關係啦,還我,我要吃。」
「我做的真的真的超好吃,都是因為拿到這裡冷掉了才——改天做個超完美的讓你吃啦。」
「我要吃,拿過來!徐明靜?你要跑去哪?!」
他趕緊追搶他的車輪餅,於是荒謬的炒牛肉事件又重演了……
他們終於卸下那穿在身上已久、重如厚袍的傷心記憶,拋棄那些無法逆轉的種種悔恨,在愛裡成為新的人。
而今他們笑鬧著追逐彼此,糾纏在一起,再也不分開。
一路走來很漫長,因為年輕、因為曾笨拙、因為不明白、因為要生存而磕傷的那些就拋棄吧,像拋棄活著難免沾惹的塵埃。
因為你,我變成新的。
然後我們都更好了。
一年多前,有這麼一個夜晚——
凌晨二時的市立醫院,白色屋牆黯淡,連窗戶都一片黑。
醫院前的馬路上,路燈閃著暈黃光芒,白晝時人潮如蟻,此時皆休眠去。灌木叢、大花園、荷花池皆在夜色裡寂靜著。
醫院十二樓,值班護士在櫃檯打呵欠,一臉疲態地處理文件,偷偷瞄向時鐘,期盼著快天亮好收工。
頭等病房的門縫透出白光,裡面的頭號貴賓還沒睡,而靠牆的那張簡易小床,看護已睡到張嘴打呼。
高金霞坐在病床上,睜大兩隻如黑洞般的眼,精神正好。
她手拿著遙控器,一遍遍重播生日宴時的錄影,音量放肆,像要驅逐漸漸逼近的死亡。
點滴持續將營養液注入乾枯的身體,拿遙控器的手指已細如鷹爪,手臂上的皮膚因缺少脂肪而干皺,就像一朵枯萎待謝的花。
儘管變成這嚇人模樣,高金霞卻不沮喪。
螢幕裡,崔勝威和徐明靜又彈又唱,接著換她斜掛著電吉他登場。
她興致盎然地看電視裡的狗崽子臭著一張臉,不甘願地幫她伴奏,他倔強又忍耐的模樣真搞笑,旁邊,徐明靜也冷著臉,不得不忍耐著,真可愛。
高金霞吃吃笑……
「很好笑吧?」旁邊有人開口。
「是啊,他們倆很好笑呢。」
「就是啊。」那人環住高金霞枯瘦的肩膀,陪她一起欣賞。
他們一起看片,隨著歌曲搖晃。
高金霞問身旁的長髮男子。「你覺得呢?」
「我覺得——很好。」長髮男子說。
燈下,已故的施振宇跟垂死的高金霞肩並著肩,觀賞影片裡哼唱的他們。
一隻老邁的黑貓悄悄潛入,輕躍上床,枕在施振宇的腿上。
施振宇一邊唱歌,一邊撫摸它……瞇起眼,愉悅地輕晃尾巴。
音樂持續著,生死繼續著,世間所有離別都教人心碎。
但也許……死了是另一種團圓,與那些離開我們的重逢。
雖然不管怎麼做好心理準備或者安排妥當,臨到訣別時,依然會手足無措。也許會遺憾、會內疚,掉無數眼淚或懊悔,但這些都是愛的「附贈品」。
「愛」囂張地不曾停止,在這裡或那裡遍地開花,芬芳誘人。
清晨四時,護士進來巡房。
電視裡,影片還在播放,人兒仍在歌唱。
床沿垂著一隻手,遙控器落在地上,護士奔上前,見病人身體冰冷,臉上卻微笑著。
高金霞已經遠行——
但是,讓歌聲繼續吧,儘管這一生很悲慘,最終至少也在這世間努力過——
努力種出一朵花。
那孩子因她灌溉,盡興奔放,盡情燦爛,最終死別前夕,掛在唇畔的那抹笑,就是跟那孩子說的話。
「Bye Bye Baby,我最親愛的狗崽子……」
我們的相遇,打一開始就不可能互相信任,也注定了你不可能愛我。但是,八十歲生日唱著的歌,你聽懂了嗎?我離開了,將所有好的留給你,曾那樣對你只因為不想要你成為另一個走投無路、壞掉了的高金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