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突然沉了下來;趙意中警覺到自己說錯話,慢慢地放下湯勺。
大家突然都不說話,氣氛變得很怪異。狄明威放下碗,險上掛著他慣有的溫和笑容,輕聲說:「我到外面走走。爺爺、麻麻、意中,你們慢慢吃!」
望著狄明威緩步出門,麻麻也擱下碗,忍不住埋怨起趙意中。
「都是你!好端端的提項平做甚麼?你非要明威難過才高興是不是?」麻麻的口氣很不好,充滿責怪意味。
「算了!意中也不是有意的。」爺爺護著趙意中。
「你怎麼這麼說?」麻麻不以為然。「意中老是惦記著項平,而且還故意在明威面前提起項平,那明威會做何感想?我們總該為他想想吧?」
「這個我知道,意中也明白。」爺爺仍為趙意中辯解,低頭看著她問:「對吧?意中?」
這聲低問,含意深長。
趙意中沒有回答,低著頭站起來說:「我帶小黑出去散步了,一會兒就回來!」說完,她就走了出去。
「等等……」麻麻急忙追出去,趙意中早已走遠;她忍不住又抱怨說:「你看看!這孩子,真是的!都是被你寵壞的!」
意中的爺爺若有所思。
這兩人之間,儘管曲曲折折,關係就像細絲般混亂的糾結成一團,但在這團混亂中,他仍可看出,連繫他們兩人之間的那條堅紉的紅線,是那樣清晰的存在。
而且,始終都存在著。
第二章
「意中,快下來,明威來接你了!」麻麻在樓下一高聲大喊。
趙意中縱身一躍便跳下床,衝到樓梯口朝樓下大聲喊回去:「麻麻,你叫他先走,不必等我了!」
然後又快速地衝回房間,手忙腳亂地換下睡衣,穿好校服匆匆刷牙抹臉,就告盟洗完畢。
昨晚她在「樹屋」裡和項平聊天聊太久了,一直到天快亮的時候才睡去,所以早上就起晚了。
麻麻如果知道她又到「樹屋」裡和項平聊天,一定又會罵人;偏偏今天早上明威又來接她,待會兒,她又得聽麻麻嘀咕了。
「意中!」麻麻又在喊人了。
「我馬上下去了。」趙意中丟下毛巾衝向房門,突然又煞住腳步,衝回書桌前,抓起擱在椅背上的領帶,然後提起一口氣,全速衝下樓去。
爺爺和他父親正在吃早餐,而她母親正從廚房裡端出一杯剛沖好的牛奶,麻麻則在樓梯口等著趙意中。
狄明威還沒走,他在院子裡和小黑玩耍。
「動作快點,明威等你等了老半天了!」麻麻催促地說。
「時間還早,不用那麼急。」爺爺說。
麻麻皺了皺眉,頗為不滿地頂了回去。
「甚麼還早?都已經八點了,是意中睡懶了,難道還好意思連累明威也跟著遲到?」
「我已經叫他先走,別等我的呀!」趙意中心中很不是滋味,但她也只敢小聲地抗議。
她的小小抗議又惹麻麻不高興。意中的母親對意中使了個眼色,端給她一杯牛奶,故意忿開話題說:「好了,別再說了,趕快把早餐吃一吃,好上學。」
「不吃了!再不走就真的來不及了!」趙意中搖搖頭,只隨便在桌上抓了片土司,就衝了出去。
狄明威在院子裡聽到趙意中的聲音,他拍拍小黑的頭表示遊戲結束,起身等著她。
她走到院子,小黑則搖著尾巴迎上前去。
「小黑,早!」趙意中笑著躲開小黑黏人的「親吻」,卻撞到狄明威,笑容乍收,她有些難為情的說:「早,明威……」她似乎有點不知所措,囁嚅了一會兒,才又按著說:「其實你不必等我的,害你也跟著遲到。」
「沒關係,時間還早。」狄明威仍是浮現一抹溫和的笑。
這是趙意中覺得安心,卻又最痛恨的表情。這表情讓她覺得她和他的距離很遙遠,似乎有一層無形的隔膜;但這表情又讓她覺得,至少他對她是溫柔的……
不!她知道自己心中的矛盾,她寧願不要那種溫柔,不要那種不但看不透他內心,而且還隔了一層保護膜的溫柔!
「可以走了嗎?」又是相當溫柔與尊重的語氣。
庭院內停著一輛高把、藏青色的單車。狄明威走過去,停在單車旁,握著把手,回頭望著趙意中。
趙意中奔過去,拉開大門,順手摘了一片樹葉含在嘴裡。
「我們走了!」她朝屋內喊了一聲。
等狄明威將單車牽到屋外,她「碰」地一聲關上大門,跳上單車後座。
今天是結業禮,其實遲到也無所謂,不過狄明威特地來接她,她可不想連累他。要挨罵,她一個人就夠了;狄明成品學兼優,若被她拖下水,那就太冤枉了。
其實她很疑惑,狄明成為甚麼要特地過來接她?他根本沒必要這麼做!她左想右想還是不明白,就像她一直不明白,他何苦千里迢迢跑來這種鳥不生蛋的鄉下唸書。
「明威……」她喊了一聲,想想又住口。
她坐在後座,且又是順風,原以為狄明成不會聽到她的叫喊,沒想到他卻聽到了。
「有事嗎?怎麼不說了?」
「沒甚麼,我只是想,你根本不必特地來接我……」
狄明威住的地方,離她家不近也不遠,騎單車大概要十數分鐘的時間。平常他騎單車上學,趙意中則搭公車,偶爾他會先繞到她家接她一起出門。從趙家到他們就讀的學校,車程約莫要騎上十五分鐘。
「我很重吧?」趙意中啃著葉片問。
狄明威微微一笑,沒有回答。
「你真的不打算回去嗎?狄伯伯跟狄媽媽怎麼說?」趙意中又問。出門前摘的那片樹葉被她啃得體無完膚。
「他們都尊重我的決定,過些天他們會來拜訪爺爺麻麻和叔叔嬸嬸。」
「真的?狄伯伯和狄媽媽真的要來?」趙意中的聲音中洩露出不尋常的欣喜。
「嗯!」狄明威略顯沉默的點頭。此刻,他看不見趙意中臉上的表情,但他可以從她的聲音中聽出一種真正的欣喜,就好像沉睡在她生命中的「某個部份」,突然注入生命力,鮮活起來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