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她也不知道為甚麼會這樣。她和狄明威的「關係」早就「約定」好了,他們也以這樣的「關係」相處了好幾年,麻麻此時提及,她為甚麼會覺得這麼不安?
麻麻不知道她還有項平……
麻麻不許她提起項平的事,尤其是在明威面前。
所以,她和明威的事,她也就不敢告訴項平。
項平啊!項平,他總在她身邊陪著她;不論她遇到任何煩惱或受到任何挫折與委屈,只要有項平在,她就覺得安心。有甚麼事,她都會跟項平說;但有一件事,她卻無法跟項平說……
「意中,別再跟小黑玩了!真是的,都這麼大的人了,還跟小孩子一樣!明威,來,吃點心,別光是喝茶,茶會刮胃的……」
狄明成是她的未婚夫。
七歲的時候,她的父親和建平伯伯做了這樣的約定。那時候才七歲的她,當然不會有任何異議;因為「未婚夫」這三個字,在她懵懂不解世事的天真裡,就跟小黑說的話一樣深奧,且不具任何意義。
爺爺對於父親那麼早就決定她的終身大事,感到詫異。他常說意中就像魏祖曹孟德,才識、雄略和魄力,都不是尋常男子所能懂得的。但儘管意中的父親決定得太貿然,他也從未批評過他的決定,只是順其自然。
麻麻對於趙家無子繼承家業一事,總感到深深的遺憾,所以對於意中的父親的決定,對於「趙內小兒科」將來有人繼承一事,感到非常的欣慰。
每年,蟬聲高鳴的時候,建平伯伯就會帶著妻小到訪,兩個一樣粗野的小孩被配成一對,捉蟬捕蝶,幸福得不識人間的愁滋味。
但命運似乎已經在冥冥中底定了--如果,沒有那年夏天,沒有發生那件事……
那年夏天--就在她十歲的那年夏天,項平留下了一個「相逢」,留下了一個「造化弄人」……
吱--吱吱吱……吱吱吱……
蟬聲又在高亢地唱著「知了」了。
兩家都互相承認孩子的未婚身份--這早已是約定好的事了,所以對於這個「注定」的關係,他們兩人都沒有任何異議。
麻麻本來還擔心狄明威會不答應,而且不願承認這樁「婚約」;因為,狄家和趙家的「約定」,沒有道理束縛他。
但是,他卻接受了。
十歲的那年夏天,她站在暮降後的病房外吹著陰風,染著黯淡光彩的夕顏的曠地裡,隔著窗初次遇見他。而躺在病床上的他,也隔著窗,不發一語地望著她……
就像現在一樣四目對峙著。
趙意中驀然一驚,連忙低下頭,去握小黑的腳。小黑大概累了,不想再跟她玩握手的遊戲,無精打采地縮回前腳,軟叭叭地躺在她的腳邊。
項平啊項平!為甚麼你要留下這樣一個「相逢」?
「意中!」麻麻在喊。「別再跟小黑玩了!快去洗澡,記得幫明威鋪床!」
趙意中「哦」了一聲,拖著腳步上樓。
經過狄明威身旁時,他突然起身說:「我自己來鋪就可以了。麻麻、爺爺、叔叔、嬸嬸,我跟意中先上樓去。」
直到現在,她還是不瞭解狄明威。狄明威像是寬闊的大海,適合揚帆乘風破浪去,但卻擱淺在她窄小的沙洲裡。
難道,他真那麼宿命,就這樣不明不白地接受安排?
「明威!」上樓後,趙意中低下頭,兩手不斷地絞弄著衣擺,期期艾艾地說:「麻麻剛剛說的--呃,如果你覺得……那個……嗯,沒關係……我……我會跟麻麻說……說的……」
這時樓下響起了電話聲,「鈴鈴」的電話聲伴著屋外的蟬聲,聲聲迴漾在屋子裡。狄明威站立在廊上,長廊的光線太黯淡,他臉上掛的是否還是那一抹溫和的笑?趙意中此刻並無心看明白。
「意中,我……」
「明威!明威!」麻麻扯開嗓子朝樓上大喊,聲音是驚天動地。「明威,快下來!你爸爸出事了……」
吱--吱吱吱吱……
蟬聲還在鳴叫,似乎要劃破盛夏的長宵。
第四章
醫院的景象都差不多--白色的牆,白色的床,白色的衣服和被單,就連裡頭穿梭的面容和表情也一樣--單調的蒼白。
只除了麻麻那一身的翠綠,絲毫不妥協地怒放著鄉野堅韌的生命力。趙意中聞著病房裡消毒藥水的熟悉味道,心情無端地感到消沉起來。
剛聽到建平伯伯車禍的消息時,狄明威驀然一呆,臉上霎時蒼白得沒有血色可言;之後,他就跪在地上不斷地乾嘔。趙意中雖然陪在他身邊,卻不能為他做甚麼,只好緊緊握住他的手--就像他緊緊地握住她的手一般。
當晚,麻麻、意中的父親,就帶著趙意中和狄明威連夜北上,驅車直奔醫院。一路上,狄明成都緊抿著雙唇,臉色白得嚇人。
趕到醫院的時候,狄明威的父親仍然昏迷不醒;狄明威的母親守在加護病房外,徹夜未眠,雙眼佈滿擔憂的血絲。
醫生說,身體的皮肉之傷不是大礙,致命的關鍵是在腦部。雖手術很順利,但醫生仍不敢保證結果會如何。所以這幾天是病人生與死的重要關鍵;如果病人能順利渡過危險期,恢復意識的話,那就有希望了。
在加護病房觀察的這幾天,狄明威的父親的病情時好時差,一直昏迷不醒。狄明威日夜守在醫院,表情木然,形容枯稿。
「明威,這裡有麻麻和叔叔,你先回去休息吧!」麻麻於心不忍,又擔心狄明威會因此而累垮了。
「我沒關係。」狄明威搖頭,執意不肯離開。
自始至終,他都是白著臉看著昏迷中的父親。趙意中聯想起他初聽建平伯伯的意外消息時,跪在地上乾嘔的痛苦情形。
麻麻和意中的父親相視一眼,狄明威的模樣讓他們看了都覺得難過。他們都知道這樁意外事故一定觸痛了他的記憶,讓他想起了那段痛苦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