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在看著你;可是我總是不瞭解你.」他微有一點的凝神,側對的臉龐突顯得又近又遠.
因為夜太靜,這句話小小的驚心.可是我實在太倦了,想不起相似的我久遠以前的心情.
我把臉埋進枕頭.夜有騷動,別理會.
「我想睡了.」我只是累,想有個依偎.
他伸手輕觸我肩膀,我抬臉看他;靠向他,把臉埋進他胸膛,輕觸地感覺到他冰涼的體溫.
夜,就那樣睡了.
隔天,我在他懷中醒來.睜開第一眼,看見的是他隱約含笑的臉,我復將臉埋進他懷裡,感覺他涼涼的擁抱,才緩緩起身.
太陽已經很高.兩個人都沒有說話,沉默在詩句的留白.故事無心,難以多說,和陳述太多的旁白.
「我送你回去.」出了酒店,他冷漠的表情多了一點柔.
我搖頭.
他看看我,沒有堅持,把詩集和聯考總複習題庫遞給我.沒對我揮手,或道再見珍重;在十字路手分手,我們各往各我方向.
我隨手翻翻詩集,干了的濕漬,在紙頁上留下一折折粗凸不平的痕跡.從中翻落一封淺藍的信,我瞪著那信,失神許久.
***
回到家,媽早已經出門上工了.我把書丟在桌上.
電話鈴響,是明娟找我;我略略梳洗,換了件衣服出門.
「這裡!若水!」偌大的快餐店裡,只三三兩兩疏落地坐著幾個人.明娟據守靠窗的位子對我招手.
許久不見明娟,她比從前又明亮紅潤許多.
「你今天看起來氣色很好.」我很自然露出笑.每次見到她,每次都見她多添一分明麗的美.
「才不好呢!」她歪歪嘴.「前些日子為了甄試,壓力好大,每天都要花好多時間練琴!」
「你真不打算出國學習嗎?」
明娟父母打算送她到外國研習琴藝,她本來躍躍欲試,臨了卻打消主意,留在這裡升學.
「算了!我自己有多少才華我自己清楚.我不像明彥那麼有才華又承受得了壓力,到競爭那麼激烈的地方只是自討苦吃,還是老老實實留在這裡才是聰明.」
她露個很有自知之明的表情.瞧瞧我,改換成種同情.「看你滿臉憔悴的樣子!你一定也唸得很辛苦吧!累不累?還有兩個禮拜就要考試了.我還好,保送甄試通過,現在樂得輕鬆逍遙,前面卻有一片地獄等著你!」
「那有你說得那麼嚴重.」我被她的口氣惹得笑了.日子的確不太輕鬆,每日每夜都被無形沉重的壓力追趕著,睜開閉眼,無時不被逼得窒息.
明娟跟我笑起來.臉上神采本來就亮,加上陽光的照射,顯得更為明燦.
「對了,明彥那臭傢伙有沒有去找你?」她吸了口汽水,攪動吸管.「上禮拜他回國來,每天陰陽怪氣的,昨天晚上突然打電話回家問我要你的電話號碼,也沒說清楚是甚麼事,整晚沒回家.你快考試了,我怕他打擾你.我找了你一晚,都找不到你,你到底去哪裡?明彥沒去騷擾你吧?」
「嗯……」我遲疑一會.不知道連明彥回去被問起會怎麼說.我想了想,還是決定隱瞞.「我昨天有點事,很晚才回家,並沒有碰到明彥.」
「那就好.雖然是我弟弟,但人家說才高氣傲,一點也沒錯.明彥那小子從小就被捧上天,總是一副神氣的模樣,很難應付.」
「他是你弟弟,你怎麼這樣說他!」對明娟傳神的批評,我反倒不好附和.想起他涼涼的吻、涼涼的擁抱,我想他或許不是我想的那麼冷傲.
「沒辦法嘍!我實在不知道他腦子裡到底在想甚麼!」明娟聳聳肩.「啊!對了──」她低下頭,從背袋裡摸索出一張票券遞給我.「這個,你拿著.」
「甚麼東西?」我狐疑地接過來.
聽她解釋道:「江潮遠的鋼琴演奏會.他跟我表姐上個禮拜剛從歐洲回來,就和明彥同一班機.前天他到我家,還問起了你.托你的福,他大方地送給我兩張入場卷,邀請你有空前去聽賞.你不知道,他難得在國內開演奏會,每次的演奏會總是一票難求!」
這個名字突然地教我不防,愕然好一會.我垂下眼,看著入場卷,演奏會的日期剛好是在大考前一天.
明娟早也注意到那個問題,表情歉意,帶點遺憾,說:「時間上有些不巧.我也跟他說了,你正巧要參加大學入學考,可能不能出席他的演奏會……不過,你還是先把票收著好了,如果那天你書讀累了,想轉換個心情的話──」
她猛然住口,好像察覺自己說話的不妥,有誰會在攸關自己將來的大考前一天晚上,跑去聽音樂會?
我淡淡一笑,默默把票券收起來.
「請你代我謝謝他.如果有空,我能去就去.」半帶著不置可否的神態.
「你千萬不要勉強,還是考試重要!」明娟特別叮嚀.
「我知道.」是啊!我知道.我知道甚麼才是對我最重要.
明娟滿意地點頭,甩甩頭髮說:「不過,我真沒想到他還記得你!」
我心一糾.
「他──還好吧?」我想忘記,還是忍不住.「我是說,他跟你表姐──他──還是跟以前一樣嗎?」
這些日子,偶爾跟明娟見面或聯絡,我總是不提起江潮遠;有時明娟提起,我也總立刻將話題岔開過去.我想忘記、忘記,不再聽到有關於他的任何消息.
「嗯,很好!」明娟用力點頭,侃侃談起.「聽我阿姨說,他們婚姻很美滿,兩個人感情很好,過得很快樂幸福.想也知道,我表姐那麼漂亮,又有才華,誰會不喜歡?生活當然美滿了.說真的,我還真羨慕我的表姐!」
是嗎?他過得很快樂幸福?秦風唐雨,關於我的舊夢己過去.千年舊夢,還只是我夜夢中那漂泊的廣漠.
我扯扯嘴角,算是對明娟的話一種回應.心中有種灼痛的疼楚,那我以為不再的缺口自發地深深再被割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