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倒是谷長風,因為心裡仍記掛著被陷害一事,沒吃什麼。
她用完晚膳後,躺在榻上揉著眼睛。
「累了就早些歇著吧。」谷長風替她覆上被褥。
「我娘都把仙丹妙藥讓我當糖吃,我哪那麼容易累……」
谷長風看著話才說完,便陷入沉睡的司徒莫明,唇角微揚地撫摸了下她的頭髮。
瞧這嬌憨睡臉,分明就還只是個孩子。但說是孩子,可也不小了。他府裡的一名舞伎,也就是她這年紀,卻已經服侍他兩年了。
谷長風看著她,只覺得眼皮也漸漸沉重起來?,就著房裡的熱水簡單洗沐了之後,熄了燭火原要歇息,偏偏腦子裡的紛亂思緒讓他無法入睡。
究竟是誰對他下「七日青」?誰在馬鞍裡放了毒針?誰殺了蘇姑娘嫁禍於他?
他先前與妾室沐香蘭及弟弟谷南風的旅程,原本是要先去探訪一戶擅醒曲辰戶,其後才會拜訪蘇家酒莊的。
不料,他臨時接到消息,另一隊大食商旅也正在前往爭取蘇家酒莊販售權的路上,這才改變路程,先到了蘇家酒莊。
那回,才見了蘇家女當家第一面,她便提出以酒莊為嫁妝的提議。他見她是女中豪傑,又與她相談甚歡,對於這妝婚事,其實非常感興趣?,誰知後來他與她便都被下了「七日青」迷藥。
會是沐香蘭因愛生妒下的毒手?可沐香蘭身為樂伎,隸屬賤籍,唐律規定立這樣的妾室為妻是要受罰的?即便她殺了蘇姑娘,也不能改變她的地位。
還是南風動的手腳?這個異母弟不學無術,唯對馬球這事有興趣,是以家中養了無數匹好馬;這回外出拉車的馬、他平日裡騎的馬都是弟弟挑選的。但南風怎麼可能謀害他?那傢伙只要有銀子可花用,素來不愛管事。
或者是叔父?不久之前,他曾暗中立下遺囑,叔父及谷府褚管事及衙門師爺同為見證者。可他若一死,叔父能得利之處實在有限,為此對他動了殺機,有可能嗎?
谷長風眉頭鎖得愈緊,只盼能快點回到東都調查真相。只是得委屈莫明,先陪他過上一段隱姓埋名的日子。
遲遲無法人眠的谷長風,躡腳下了榻,隱約聽到外頭有竊竊私語聲。換作以往的他,並不會在意?可如今情況不同,已是草木皆兵的他無聲地走到門邊,貼在門板上聽著隱隱約約的對話一一「……趙大娘說……他們……是續命草。」
「……當真是續命草……一錠金子價啊!」
「……我那侄子一天到晚都到『子虛谷』附近等……巴著蟲獸身上正好黏了續命草……不會錯認的……若非那簍藥草等著賣錢……那二人何必那麼眼巴巴背在身上。」
谷長風聽出了其中一人的聲音應當是博士之後,他立刻發出一些聲響,燃起燭火,並大聲說道:「娘子,快起來!我夢到有偷盜要來搶劫!」
「嗯!」司徒莫明皺著眉,轉身繼續睡她的。
「你得快點醒來,別忘了你上次沒睡醒,一個不長眼的吵了你,你一刀過去就砍掉了他一條臂膀嗎?」
谷長風直接把她從床上抓了起來。
「嗯。」司徒莫明一臉茫然,完全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你醒了嗎?」他壓低聲音對她說道。
「我有睡著嗎?」
若非此時情況凶險,她那腮幫子紅撲撲的呆愣模樣,真的讓他想親親她的小臉。
谷長風拍拍她臉孔,好讓她清醒一點。
「咱們得連夜離開,博士知道竹簍裡有貴重藥草,想謀財害命。一會離開之後,找到安全處之後,我們便易裝換樣子,免得他們追上來。」
「好!咱們來易容。」司徒莫明整個精神全來了。
「你懂易容?」他雙眼亦是一亮。
「我爹教了我一些。他之前長得好看,每次參加武林大會,都有女人夜裡投懷送抱,吵得他沒法子好好睡一一我爹一沒睡好,功力就大減,比武連輸了好幾次都被抓去當別人夫婿……」她抓著他的手,說得眉飛色舞。
「這些事之後再談。你現在有法子離開嗎?」他壓低聲音,拉著她走到後窗,打量是否有人埋伏其後。
「我當然可以。」她將他上下打量過一次,又從腳打量上來一回。「是你怎麼靜悄悄離開?」
「我跟在你身後。」
「你走我身邊好了,我身後要背竹簍。萬一不小心掃到你,還要回頭救你,太麻煩了。」
「不,竹簍我來背。」他攜過了竹蔞走到她身邊。
她回頭用懷疑的目光看著他。
「那你出去可別說我欺負你啊。我阿娘說,丈夫迎進門就是要好好疼的,所以粗重活都不讓我爹做。」
「外頭都是男人照顧女人的。」雖然竹簍實在很重。
「是這樣嗎?」她搖頭不相信。
「我在外頭活了二十八年,比你清楚。」
「好一一吧一一」她勉為其難地應了一聲。
「我們快走。」他背起竹簍,身子沒穩住,立刻往旁邊一偏。他扶著牆壁,力持鎮定地說:「這竹簍這麼重,你之後別背。」
「哪裡重?」她用兩根手指頭拎起竹簍,輕鬆地躍出後窗。
他嘴角抽動了兩下,勉強自己跨出後窗。
「你好慢。」
她抓起他的前襟,助他一臂之力。
他的腳才落地,便被她拉著往前疾奔。他看著她背著竹簍卻仍健步如飛的身影,也只能暗自吞淚,告訴自己他的專長不是背馱重物,他不用自責;且他將她的每回相助之情都放在心裡,日後必然會投桃報李,讓她吃香喝辣、樂不思蜀,再也不用背竹簍!
「應該可以休息了,不然我看他們還沒追上來,你就先累死了。」奔走近一個時辰之後,司徒莫明宣佈道。
谷長風在草叢間坐下,發出一聲釋然長歎。
歲月不饒人,想他年少時可以不眠不夜工作數日,如今竟落得一天走上幾個時辰便力有未逮了。安逸日子果然不能久過,如同他早年白手起家,什麼苦都能吃,如今卻落得戒心過低,遭人暗算陷害的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