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春秋先把白菜葉子一片片剝開,重複用清水洗了五六遍,然後切成三公分左右。
蔥花是點綴,加少許當備料即可。
忽然,一道黑影從背後走過,已經是驚弓之鳥的夏春秋杯弓蛇影,非常神經質。
「誰?」
「我。」
厚實如低音小提琴的聲音一起。
「一……級生?」很像是他。
「是我。」頎長的身形往前一走,露出俊雅面容,一身貼身的羊毛西裝襯托出他筆挺的衣架子身材。
「一級生,你現在才回來嗎?」他是他們之間最辛苦的一個,不分日夜,全年無休。
「嗯,有戶人家看好時辰入棺,我得為往生者淨身、著裳、修容、置金、移體、入棺、封棺,再三頌經文請神明引路。」一整套做下來要三個小時,再加上事前準備和事後收尾,起碼要五個小時才能結束。
喪家請先生看好時辰,子時過後才開始,中間還有喪家姑表女兒撫棺哭靈擔擱了一會。
「我要下面,你要不要吃一點?」煮少不好煮,煮一鍋倒是容易,整包生面全丟下鍋,多打一顆蛋就好了。
「好,麻煩你。」喪家不供食,他前後站了五個多小時,不累也餓了。
「跟我客氣什麼,面還是你買的,我不過借花獻佛。」她只管煮,沒出半毛錢。
「你看還缺什麼,開張單子,我明天傍晚回來再一併買,農曆七月還沒過,你不要出門。」她的招鬼本事叫人歎為觀止,尤其是七月,出去是一人,回來時是一輛幽靈遊覽車。
海麗也挺忙的,忙著替她淨靈。
「全事務所還是你最關心我,其他人根本不理我死活,那些冷血的人喔!想想都心寒……」火腿多切兩片,厚一點,煎出油香,好哥哥一級生真是善解人意。
「喲!你又在說誰的壞話,什麼冷血的人,不會是指我吧?好妹妹,哥哥疼你喲!」一陣金屬聲先至,然後才是一身肌肉的大塊頭,全身上下打扮得台味十足。
「鍾璧,你怎麼也晚歸,到哪裡鬼混去了?」這兩個男人比誰「早」呀!再過一、兩個小時早餐店都開門了。
抹掉臉上故意畫上的三條橫槓黑墨,鍾璧大刺刺的兩腿張開,反坐在有椅背的緹花布高腳椅,手臂靠在椅背上。「我去參加音樂節,全場快鬧翻天了,人擠人,擠得我一身汗。」
「沒出事?」看似熱鬧,但底下藏污納垢。
「你是指嗑藥還是撿屍,我能力有限,只能事後做點收拾,畢竟實在太多人了,哥哥我還被個變態摸了一下屁股,本想開扁,回頭一看是個滿嘴黃牙的死老頭,猥褻地朝哥哥笑,哥哥怕一拳打死人就把他趕走了……」
啵的一聲,鍾璧仰起頭,一口幹掉半罐啤酒,這才痛快的罵了一字髒話,笑容爽朗的咧開嘴。
「開口哥哥,閉嘴哥哥,你想佔我便宜到什麼時候,我哥哥很優秀,在美國常腦神經外科醫師。」除了她不長進外,夏家出品個個是精英,一人就能橫掃千軍。
「夫!哥哥也不差呀!法律系第一名畢業。」當年多少人看好他,是司法界的明日之星。
鍾璧目前仍兼任律師一職,但接的案不多,全看他心情,主要是刑事和離婚,收費昂貴。
前者讓他有成就感,後者荷包滿滿,打離婚官司最賺錢,他能抽三成酬金,隨便打打入帳最低百萬。
不過他的台客裝扮讓人不敢領教,不知情的還以為他是來圍事的打手,搞得維持秩序的法警很緊張,警棍不離手。
好在法官、檢察官、書記官不是他的老師,便是他的學長、學姊、學弟、學妹,他們見怪不怪他這種痞痞的風格,有點無賴又有點流氓,改了就不是他了。
「吃麵不,我多煮些。」蝦子不解凍,直接丟下去煮,還有花枝和餛飩、切片牛肉,可以煮鍋什錦面……
「大碗公,哥哥餓死了,又喊又跳太消耗體力,想買杯水喝都怕被人下藥。」有心人直接把搖頭丸下在水裡,不管你要不要,反正就要瘋狂。
「拜託,你都幾歲了還又叫又跳,不怕閃了你的老腰。」都不年輕了。
鍾璧很得意的扭扭他的公狗腰。「哥哥我三十歲,正是男人最精華的年紀,不盡情的揮灑青春是對不起自己,弓藏老哥,下一次我帶你去搖屁股,我們風靡全場。」
「謝了,我有椎間盤突出,醫囑禁止激烈運動,扭腰擺臀的事還是交給你發揮。」弓藏一級生先喝溫牛奶暖胃。
「哎呀!掃興,你真是不會享受人生,千歲老人團都騎重機環島了,你也才大我兩歲就行將枯木,有點活力好不好,別死人接觸多了也變得死氣沉沉。」就像一塊牌位。
「你以為每個人都跟你一樣,只要吃飽、穿暖就萬事休了,飯桶鍾璧,吃你的面。」夏春秋將超大碗公的什錦面送到鍾璧面前,還撒上兩大匙辣椒末,她和弓藏一級生用的是只有他一半容量的小碗公,但份量也不少。
「妹妹呀,女孩子太凶會嫁不出去,聽哥哥的話,溫柔一點。」湯清、面香、料多,餓得肚子咕嚕咕嚕叫的鍾璧不客氣的開動了,他大口吃麵,大口喝湯,呼嚕嚕地像餓死鬼投胎,豪邁又粗獷。
反觀弓藏一級生的進食模樣就十分優雅,同樣一口湯,一口面,他能吃得像拍偶像劇一樣,高雅且具美感,彷彿置身在法國左岸,品嚐著塞納河畔高級餐廳的美食。
但是他的速度一點也不慢,夏春秋還剩下大半碗時,他的碗底連一滴湯也沒有了,非常端舊有禮的用白絲帕拭嘴,像剛吃完膳食的貴族,等著年輕女傭送上一杯飯後咖啡。
「溫柔也沒用,要是三不五時的對空氣說話,還指著男人身邊說那兒蹲了一隻鬼,頭上騎了個穿肚兜的小鬼,身後跟著紅衣女鬼,也會溜之大吉。」正直的男人太少,誰沒做幾虧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