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呼吸變得徐緩、深長,她沒有睡著,沒有真的睡著,他知道,她睡得很淺,總是會保持一絲清明,即便在船屋裡時也一樣。
血的味道,仍淡淡縈繞在鼻端。她身上的傷,比他預料的還要多。他不喜歡這樣。
下午那一聲爆炸,倏忽在腦海裡湧現,他心頭驀然一扯,眼角再次抽搐著。在那一秒,他很清楚,那可能是她。
飛鳥被爆炸驚飛,刺鼻煙硝瞬間四散。
他不敢想,只能用最快的速度趕了過去,那地方被炸出了一個大洞,附近的草葉燃燒著,那人被炸得支離破碎,看不清面貌,但殘破的腳是男人的腳,套著男人的靴子,不是她的尺寸。
黑夜裡,心狂跳,冷汗微微的冒。那可能是她。
月亮在雲中忽明忽滅,懷中的女人欠動了一下,他猛地回神,才發現自己不自覺握緊了拳頭,揪扯到她的發。
他強迫自己鬆開拳頭,低垂雙眼朝她看去,她仍合著眼,被套上手環和手錶的左手擱在他胸膛上,藏在身下的右手卻握著她藏在腰間的匕首。
即使睡了,也不安心。縱然是他,也不放心。
不由自主的,他抬手覆握住她擱在他胸膛上的手。她的手指抽動了一下,最終仍是接受了他的掌握。
那隻手傷痕纍纍,虎口和食指和他一樣,長著拿刀握槍的老繭。五年了,他以為那繭該消了,但它沒有。
她有她自己的問題要面對……光只是做這些事是不夠的,對她來說,並不夠……雖然不想承認,但他很清楚,韓武麒是對的。
她無法放鬆下來,不能忘卻過去,所以一直沒有辦法戒除那些老習慣,船屋上那些鍛煉身體的器材,她用得比他還勤。
輕握著她的手,他清楚感覺到那冰冷的小手,甚至不到他的一半。好小。
原來這麼小。
那蒼白的小手,一點也不漂亮,指節過於突出,新疤舊痕滿佈,本該柔軟的小手,因為長年的磨練,摸起來堅硬且粗糙。
這不是女人該有的手。
過去那些年,他不讓自己把她當成女人,只是同伴,只是助手,她能保護自己,她沒有半點女人味,而且她不會無理取鬧。
她不懂一般女子該懂得的,她不打扮、不化妝、不懂示弱、不會撒嬌,她甚至不太知道該怎麼笑。
從小,她就被人鍛煉打造,變得無比剛硬、萬分鋒利,教人只看到她的不同,看到了她曾做過什麼,能做到什麼,讓人忘了她也有血有淚,也只是個人。
一個嬌小的女人。
第6章(2)
深夜裡,雨雲徹底散去,明月高掛枝頭。
他能清楚看見她的臉,還有那張蒼白小臉上的傷。嬌小又愚蠢。
當他循著槍聲,發現那個海豹特種部隊時,他簡直不敢相信她竟然就只是將那男人五花大綁的丟在一旁,不敢相信她以為自己可以徒手對付這些傢伙,還能饒他們一命。
我沒有殺人。
她辯駁的聲音猶在耳畔,他閉上眼,深吸口氣,卻仍壓不下心中的恐慌。還以為他可以不在乎,再也不去在乎誰。
誰知道,不知何時,還是放到了心底。
聽著她的呼吸,他悄悄收緊手中的手,壓在心口。
她在天亮之前清醒了過來。
昨夜的風雨早已消逝,只有微涼的晨風徐來。
他沉穩的心跳,仍在耳邊,熱燙的體溫緩緩滲透入膚,溫熱了她的身體。她沒有動,不是很想讓他知道,她已經清醒過來。
她從來不知道,人的身體可以如此溫暖,人的皮膚可以摸起來那麼舒服,不知道原來被人擁在懷中的感覺這麼好。
她不想醒來,但她記起自己身在何方。
緩緩的,她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睜開雙眼。他握著她的手,輕輕覆握,就在眼前。
她難以理解,自己怎能就這樣被人握著手,但就是被握住了,沒有察覺,不曾因此驚醒過來。他的手很大,雖然有些粗糙,但厚實且溫暖。
月過中天,已開始西沉,懸在他手背上,藏在林葉之間。
她能看見,她的指尖從他長了老繭的虎口旁露了出來,擱在他微熱的皮膚上,她能清楚感覺其上的毛髮,感覺他的皮膚在指腹下的觸感,和他強而有力的心跳。
驀地,身體上方傳來輕響。
她猛地回神,看見一條蛇,懸掛在她腦袋上方的樹枝上,吐著分叉的蛇信。她沒有動,不敢驚擾到它,只是屏住了氣息。
她本來想等它自己離開的,但那條墨綠色的蛇,發現了他和她,察覺了兩人身上散發出來的氣味和體溫,它吐著蛇信,慢慢垂降而下,只用些許的尾巴捲住樹枝。
它是如此靠近,近到她能清楚看見它身上的鱗片,和黑色的小眼。那條蛇可能有毒,就算沒有,她也不想讓它咬上一口。
當她正想把手從他手中抽出來搞定它時,身下的男人突然抬起左手,閃電般抓住了那條蛇腦袋後方寸許,長蛇吃了一驚,張開大嘴、露出利牙凶狠威嚇,但他沒有因此鬆手,原本卷在樹枝上的蛇尾猛地鬆開落下,眼看就要纏上了他的手臂,他在那千鈞一髮之際,將它往外拋去,長蛇在空中蜷曲起身子,落地後,飛快就竄入樹林裡,眨眼便消失無蹤。
從頭到尾,他心跳沒快一點,呼吸沒多一下。
那只曾經抓住長蛇要害的左手,緩緩收了回來,擱在她腰上。
她撐起自己,從他身上爬坐起身,垂眼看著那個自始至終都醒著的男人。他抬眼看著她,一手仍在她腰上,一手仍覆著她在他胸膛上的手。
她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只感覺到掌心下他的心跳,直到這時,才驀然加快,讓手微熱,教她一顆心莫名也跳快了起來。
天更亮了。
他覆在她手上的手好熱,他看著她的眼,透著她無法辨識的某種情緒,讓她身體有些發軟。
忽然間,他的一切變得如此明顯,體溫、氣味、心跳,他粗獷的面容,還有那雙凝視著她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