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一個陌生男子的來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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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起來一切都還很正常;但就在她父母離婚後,她失蹤了一個星期。七天後她回家,絕口不提失蹤的事,彷彿沒發生過什麼事似的,仍照常過著日子;但就此不再去學校。

  然後她父母就透過朋友輾轉介紹,把她送到他這裡了。

  他本想拒絕,因為他不是開業醫師,但禁不住她父母一再拜託以及朋友遊說,只好接受委託。一見到她後,他立刻瞭解到他接下了一個麻煩。

  當然,他從不將黎湘南當作病人看待,也不用研究的眼光看她。多年的經驗告訴他,她像許多善感的少女一樣,對即將發生的事有預知的敏感,進而可能採取強烈的排斥行為。但出乎他意料的,黎湘南對他的排拒根本不是反射性的,而是根植於意識,從心裡對他的反感。

  簡單說,她不信任他。

  她從未對他說過她家裡以及父母的事,他問地想不想說,她反問他有什麼好說。據她父母表示,當她知道他們離婚時,她的反應竟是點點頭說「離婚了?很好。」、「多年的便秘一下子都瀉出來了,不是很棒嗎?」說得她父母面面相覷。然後她就失蹤了。

  他還不瞭解黎湘南真正的個性,但他知道,她絕不是像他表面所看到的那樣。他覺得真正的她,藏了萬種風貌。

  她沒有十七歲女孩的天真,卻有二十七歲女人的世故。有一次他叫了她的小名,她的反應竟是尖酸犀利多有諷刺。她說:

  「你可以叫我『小姐』、『黎小姐』,當然也可以連名帶姓叫我『黎湘南』;但,拜託,請不要倚老賣老,喊我什麼『小南』、『湘湘』、『妹妹』之類的,很噁心的。再說,我看你沒那麼老嘛!而且這種懷有暗示的稱呼,讓人聽見了,會懷疑我們的關係。難道你的老婆或女朋友沒有告訴過你嗎?不要對女人說些有試探或暗示曖昧的話。」

  他不知道她說這些話,裝腔作勢的成份有多少;但這是她唯一對他說過最長,也是稍微暴露她真個性的話語。她實在像一個謎,令人捉摸不定;而他真想知道謎底。

  「說說你最近的情況好嗎?有沒有什麼特別的事?」高日安清清喉嚨說。

  「沒什麼好說的,還不就是吃飯睡覺。」黎湘南聳聳肩,端坐的姿勢稍為松頹。

  「沒關係,說出來聊聊。」高日安微笑地鼓勵。

  黎湘南想了想,指指自己的鼻邊說:

  「對了,這幾天鼻子附近長了顆好大的青春痘,又紅又痛,又麻煩又討厭。」

  「真的嗎?我看看……」高日安傾傾身子探過臉看了看,笑說:「別緊張,紅腫已經消失了,看樣子不曾留下疤痕。長痘子是青春的象徵,不用太擔心,放寬心就沒事了。」

  「是嗎?你臉上也有那些『青春的遺跡』嗎?」黎湘南面無表情地看看高日安。

  「以前有,但已經隨時光淡淡而去」。高日安仍然笑著說:「我不擅於處理『古跡』,所以不敢將那些青春的痕跡保留太久。」

  「哦?」黎湘南眼神充滿了諷刺的味道,但沒有笑。「說的也是。我看你對『古跡』從來不屑一顧,倒是常見你小心呵護討好一個超級後現代人造雕琢的藝術品。是不是一個人老了之後,或者世故社會化深了以後,就不會再有初戀的心、赤子的情,欣賞喜歡自然古樸之美,而只迷戀人工化的精緻製造品?」

  這些話說得刻薄又尖酸,含沙射影,明諷暗喻,不該是十七歲單純的腦袋說的話。

  高日安很輕易就聽出黎湘南話中的諷刺,也讀出她眼裡的那抹譏誚,知道她指的「人造品」是在說舒睛。

  舒晴是高日安的未婚妻,長得相當艷麗。她是舞蹈學苑的老師,不過她從沒教過黎湘南。黎湘南從小學的是古典芭蕾,後轉學爵士和後現代舞;舒睛教的一直是社交舞,所以兩人一直沒有正式碰過面,僅偶爾在更衣室或廊上相遇。自從黎湘南到高日安這裡接受心理輔導後,她才和舒睛非正式地認識了。

  舒晴人長得美,長得艷麗,但她的美麗和風情都是後現代科技的產物。一頭染過的褐裡帶金紅的垂肩蓬鬆捲發:一身迪奧或香奈兒名家設計質感剪裁均一流的名牌服飾;第凡內的珠寶飾品則襯得她通體閃閃發光;人造美品仔細雕琢過的臉粉白又柔嫩。這種種「後上帝」的「捏土技術」把她造就得艷麗無比,直比埃及那個鼻子塌了一點的艷後。

  高日安當然瞭解這些;但他是男人,男人就愛這些。更何況女人的美,除了天生素顏美醜的優劣外,軌在那身風情和韻味;而風情與韻味就表現在女人的打扮和雕琢上。所以就現代的標準來看,舒睛完全是百分之百迷人的美女。

  他知道黎湘南並不喜歡舒睛。也難怪,她才十七歲,而十七歲的女孩總是很那個的:她們對象徵成人世界的一切有種特有的敏感,不一定全是好奇的,有時可能是鄙夷和不屑,當然,也可能是憧憬和羨慕。

  但由黎湘南的反應來看,她的感覺自是鄙夷多過羨慕,也排拒了好奇。高日安瞭解地寬宥她。儘管她有時會說出二十七歲女人的老練世故,但其實她還是一個尚未成熟的小女孩。還有受她父母離婚的影響,也讓她看待事物多有諷刺挑剔的偏頗態度。

  因此,聽見黎湘南這些尖酸刻薄的諷語,高日安並沒有情緒上的波動。他思及她的家庭狀況,直覺認為她應該不是專為舒睛而語出諷刺。果然,黎湘南按著又說:

  「像我爸,貪的一直就是我媽的美貌;等地年老色衰,他得天天面對雞皮黃臉婆,實在看不下去,就隨便找個什麼個性不合的理由搪塞,離婚了事。我看過他那個後妻,的確年輕又美麗,還真與你那個後現代精製品有異曲同工之妙。男人就是這點賤,標準的感官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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