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聽不懂!」高日安粗魯無禮地打斷蕭竹筠。「湘南這種情況並不是因為生理的問題引起,而是心理的關係!她需要的不只是有人侍湯奉茶,她需要有人為她解開心裡的結!」
「什麼心裡的結?」蕭竹筠征了一下。
「沒什麼!我的意思是說,她需要從她父親死亡的陰影中跳脫出來。」高日安自知一時激動失言,不著痕跡地掩飾說。
蕭竹筠不疑有他,並未再深入追究;但她仍堅持非帶黎湘南回家不可。她說:
「不管怎樣,我一定要帶湘南回家去!」
「你為什麼那麼固執?如果你真是為她好、為她著想,你就應該--」
「我就是因為為她好、為她著想才這麼做!」蕭竹筠大聲駁斷高日安的指責。「我怎麼能把她留在醫院,讓人當作實驗,當作瘋子看待?」
高日安不說話了。他瞭解蕭竹筠對「精神治療」、「精神醫生」,甚至「心理醫生」的看法。她對那些名詞仍有捨棄不掉的偏見;總以為只要和那種人、事沾上一丁點關係,一輩子就永遠擺脫不掉瘋子的陰影。
「這樣吧!」高日安最後說:「把湘南交給我,讓我來照顧她。我並不是心理醫生,湘南由我照顧也不會留下任何紀錄,你應該可以放心才對。」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照顧湘南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何況,你有自己的工作要做,你和我們又非親非故,你沒有理由這麼做」蕭竹筠沒有馬上答 應,對高日安的動機充滿疑惑。「你該不會是想將湘南當作研究的對象吧?」
「不!請你相信我,我絕對是誠心誠意的!」
「是嗎?」蕭竹筠仍對高日安感到懷疑。「那麼你說,你究竟為什麼要這麼做?」
「因為我愛她。我愛湘南。」高日安鄭重地說;認真的語氣,猶如在起誓。
愛?
蕭竹筠愣了一下。這個理由約充份了,但……
「真的嗎?你不後悔?」她不放心地問:「湘南可能一輩子都會如此!你確定你真的愛她?」
「我確定!絕絕對對的確定!」高日安走到窗前,半跪在黎湘南面前,牽住她的手,無限深情地說:「我愛湘南,不管她變成什麼樣子我都愛她。湘南,你聽到了嗎?我愛你,愛你!」
黎湘南仍然沒有反應;毫無生氣的眼楞楞地望著窗外,她的視線沒有焦距,空洞的表情裡只有陰影悄悄在挪移。
蕭竹筠移到他們身旁,低頭看著他們,對高日安說:
「如果你真的那麼愛她,那……那一切就拜託你了。」
高日安霍然抬頭,眼裡盛滿感激的光。
「謝謝!謝謝!」他不停道謝,緊緊握住黎湘南的手。
黎湘南對一切觀似渾然不知,她任由高日安握著手,像洋娃娃一樣,不動不笑,只是隨著他的牽引擺動。
***
幾天後,高日安安置妥一切,將黎湘南由醫院接回家。他將所有的工作擱置,專心照顧黎湘南,完全不假手他人。
但儘管他再怎麼用心,黎湘南情況依舊。她仍然不言不語,鎮日靜靜坐在窗前,面向著滿佈人間耀眼的光。似乎那光和明亮在她潛意識中有著某種特別的意義,是以她並不像一般自閉症者會自然趨向陰暗,反而迎著光。
高日安耐心地看著她,不時在她耳邊說話。他知道黎湘南能無礙地感受週遭一切,只是她將自己封閉起來,不想去意識那一切。
這樣過了兩個月,黎湘南依舊像只不動的洋娃娃。
有一天高日安偶然抬頭,驀然發現,天際那光和顏色像極了黎北瀟死亡那天的天色。他抱著黎湘南上頂樓,讓她倚著牆站著,面向耀日的光芒。即使近黃昏了,天際仍一片明亮。
「那一天,天空佈滿像這樣的明亮金光……」他緩緩說著他從未告訴過黎湘南的事。「我看見藍色『青鳥』像子彈一樣飛射向天際。烈焰沖天的那一剎那,我彷彿看見他傲立在光中。我很明白你向光的心情;他是屬於『光』的,主宰著一切的明亮。我真的很羨慕他--能得到你這樣的深情真愛--」
「那是地獄的人。」突然冒出一個聲音。
「什麼?」高日安嚇了一跳,又驚又喜。「剛剛是你在說話嗎?湘南?你想說什麼?」
高日安異常的興奮。只要黎湘南肯開口說話,一切就真的沒問題了!
「那光……那是地獄的火焰……」聲音又起。
果然是黎湘南在說話!高日安欣喜若狂,不住地叫著:
「太好了!湘南,你終於肯說話了!太好了!」
他殷切地望著黎湘南,完全被黎湘南開口說話這件事沖昏頭,心中狂喜不已,直到黎湘南又開口說:
「『你我進入了不幸之城,陷身於永恆的痛苦之中』。」
「湘南?」高日安皺緊了眉。這句話他曾在某本書中見過,充滿悲觀的色彩和無助無奈。
黎湘南根本沒看他,怔怔地望著耀目的天色,喃喃說著:
「我們遭受了神的詛咒,注定要陷入萬劫不復的深淵。什麼是永恆呢?上帝已經離我們很遙遠……」
「湘南?」高日安迷惑不已。黎湘南究竟在說什麼?
「我一定會遭受天譴的……」黎湘南沉溺在自己的幻界中,喃喃說著:「 神的詛咒,天的懲罰,真的已經到了最後的極限……眼前的路分歧……」
「湘南!」高日安慢慢靠近黎湘南,但黎湘南並沒有理他。
明星不知何時悄悄高掛在天際。黎湘南望著小星星發愣,默默地流下淚。
「小王子離開了他的玫瑰,銀河的路是那麼的遙遠……」她不斷喃喃自語:「眼前是分歧的兩條路,我只能等待命運的安排;不管是那一條路,都注定陷入無邊的墜落……」
「還有第三條路。」誰?是誰在說話?
黎湘南震了一震,緩緩轉過頭來。多日來,她第一次意識到高日安的存在。她神情呆凝,但看得出來,她的心窗已經逐漸開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