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印度男孩像個小陀螺一樣忙得團團轉,遞熱水又遞食物的,讓她知道自己的狀況看起來真的很糟,吃雜糧棒時,她看見自己的雙手白得嚇人,指甲下方完全沒有什麼血色,她猜她的臉和嘴應該也差不多吧。
當他再次拿來熱水時,她張開嘴,啞聲道。
「謝謝你……呃……」
她忘了他的名字,幸好身後的男人在她耳邊悄聲開口提醒她。
「阿克夏,他叫阿克夏·辛格。」她鬆了口氣,把話說完。
「謝謝你,阿克夏。」
聞言,男孩吃驚的抬眼看著她,然後又想起她在毯子下什麼也沒穿,又趕緊把視線拉開,但他的黑臉依然在瞬間紅了起來,一邊忙搖著手道。
「別這麼說,我才要謝謝你救了我。」聽到這句,她一愣。
「謝謝你。」阿克夏抬眼看著低矮的天然屋頂,滿臉通紅,但真心誠意的說。
因為不曾聽過別人對她這麼說,霍香眨了眨眼,不知該如何反應,身後的男人,再次悄聲提醒。
「這個時候,你要說不客氣。」她乖乖的張嘴,開口照著說。
「不客氣。」
阿克夏紅著臉摸著鼻子道:「呃,總之,你放心好好休息,別想太多,我相信我們一定可以想到辦法解決地雷的問題。」
他不提這還好,一提起這話題,她就感覺到身後的男人繃緊了身體。
她知道他想起她原本打算做的事,所以即便她依然覺得,她去當獵人是最快且最有效得到資訊,甚至可能可以換得離開這裡的方法,她依然開口同意。
「嗯,我相信我們可以。」
阿克夏低頭衝著她笑,然後又不好意思的別開視線,摸摸頭回到火堆的另一頭,背對著這邊坐著吃東西。她很快發現,他背對著這裡,是為了讓阿萬可以不用顧忌的替她的手臂換藥。
白天那一陣混亂,她手臂上的傷又被扯裂了,鮮血染紅了繃帶。阿萬將它拆掉,替她檢查傷口,重新上藥。
她靠在阿萬身上,雙眼卻看著那個男孩。
她知道,阿克夏其實很害怕,他比誰都還想離開這裡,她也知道這男孩曾有一度很怕她。
在她半昏迷的那段時間,他一直不敢靠近她,好像她隨時會突然跳起來,狠狠砍他一刀一樣。她知道他為什麼會那麼想,也曉得他為什麼會怕她。
這男孩見過她殺人,他看過她能做出什麼樣的事,若不是他喊了她的名字,她恐怕連他也殺了。她沒想到他會這麼說,沒想到他會和她道謝,也沒想到他會希望她不要去冒險。
不知怎,眼微熱。
「為什麼?」她轉過頭,將臉埋進阿萬脖頸裡,困惑的悄聲問:「他應該要怕我。」阿萬胸口一緊,重新將她手臂綁上新的繃帶,低頭貼著她的額角,啞聲低語。
「因為你是個傻瓜。」
她哽咽的說:「我甚至都不是真的記得他的名字。」
「相信我。」他扯著嘴角,用手指將她濕透的發擰乾梳開,道:「那真的不是重點。」
「那什麼才是?」
他忍不住,吻著她微濕的發,將毯子重新拉起,把她包好,撫著她冰冷的裸背,瘖啞的說:「重點是你做的事,還有你打算做的事。重點是你即使虛弱成這樣,卻依然試圖犧牲自己,好讓我們能夠離開這裡。那孩子不是笨蛋。他在這遊戲裡活了這麼多天,看盡了人性的自私, 你大概是第一個沒有和他索取代價,卻願意犧牲自己拯救他的人。」
聞言,她紅著眼,縮在他懷中,語音沙啞的悄悄說。
「我只是做了你會做的事。」沒想到她會這麼說,阿萬一愣。
「我只是想,換做是你,你會怎麼做。」她悄聲說:「我只是照著你的方法做事,我以為你會同意我這麼做,你以前也這麼做過,幫武哥做臥底,取得情報,再從內部瓦解對方。」
他微微一僵,他不知道她知道。
「韓武麒告訴你的?」他真的很想用力狠踹那王八蛋的臉。她微微搖頭,聽著他的心跳,感覺他的體溫,包圍溫暖了她。
「可菲說的。」
阿萬呆了一呆,「小肥?」
「她每個月都會打電話給我。」霍香小小聲的說。
他知道她和小肥有在通電話,他看過幾次,甚至聽過幾次。
沒有人會打電話給她,只有小肥會,她不會拒接,也不太回答,就只是靜靜的聽那嘮叨的女人說話。有時候,她會把手機開擴音,一邊做事,小肥也不介意,就一直繼續說。
那女人說的都是一些日常生活、家常八卦,所以他也沒多留意,他怎麼樣也沒想到小肥會和她說他的事。
「我喜歡聽她說話。」她閉上眼,道:「說一些大家的事,雖然都不是什麼很重要的事,但感覺……很好……好像……好像……我不知道該怎麼說……」
「好像你也在那裡。」不自禁的,他啞聲脫口。
「嗯,好像我也在那裡。」她點頭,說:「好像我也是……其中的一分子……」
他懂她在說什麼。
他也喜歡聽,聽那女人說那些不著邊際的小事,說她今天煮了什麼菜,說換季了要洗衣洗毛毯,說阿震載她去補貨,說哪個孩子又跌傷了腦袋,哪個小朋友又得獎回來,誰又穿著靴子進門踩了一地泥,誰和誰打牌又輸了,誰拿老婆打賭卻被老婆發現了,說中秋節大夥兒上天台烤肉,說過年回老家被帶去上山下海,說颱風好大,說天晴天雨……
雖然不想承認,但他知道自己放任她開擴音,讓小肥的聲音迴盪在船屋裡,也是為了同樣的原因。那讓他覺得,他好像仍在那裡,在那棟老公寓。
然後,才發現,原來他以為自己離開了,其實一直都在那裡。人是群居的動物,不可能一個人生活。
韓武麒翹著腳,用大手支著那張俊臉,看著他說。
荒野一匹狼是種幻覺,你只看到那匹狼,沒看到它身後森林裡那些同伴。男人靠在椅背上,雙手環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