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天色漸暗,喜公公細心地提著燈籠在前頭引路,長亭內禁衛軍軍容肅穆,三步一崗、五步一哨。
皇城內無論是誰遇到他們都會恭謹地行禮讓路。
宮女們只要遠遠望見了,便不住地掩唇輕笑,眼露秋波。
瞧啊,小喜公公真是俊俏非常,宮內絕對無人能出其右。明明是個男人,卻長得比女人還艷麗無雙,難怪有人私底下稱他為「妖孽」。
雖然還不是黃門總管,卻比太監總管還要更靠近俊帝,是皇帝最寵愛的內侍。若能與他「對食」,即便不能真幹些什麼,就這麼單看著也很賞心悅目不是?
胡真胡侍郎,又被稱作「小胡公子」,是朝堂上鋒頭最健的臣子;他的父親老胡先生曾為先帝太子太傅暨龍圖閣大學士,學問淵博冠絕古今,是為當代大儒。
胡真也不負眾望,首次參加科舉便高中探花,殿試後便被皇帝拔擢為中書侍郎,成為朝堂內最親近皇帝、也最年少有為的重臣。
天下人盡知俊帝尚美,小胡公子這樣清秀俊俏的濁世佳公子當然前途無量,不可小覷了。
一個艷麗無雙,一個俊雅無儔,這兩人走在一起根本是絕世風景,哪能不令人心動!
對那些艷羨欽慕的目光視若無睹,胡真目不斜視,專心跟在喜公公身後,不經意地閒聊:「這幾日不見蘭心蘭形,兩位小公主可好?」
「好。只不過前幾日嘉荇太后微恙,皇上命兩位小公主好生照顧,所以少出來添亂了。」
「太后病了?」
喜公公微微側目,淡然道:「太醫隨伺,說是風寒未癒,心火略虛微,需要多添些滋補而已,並無大礙。」
胡真不語。他是沒資格多說什麼的,只不過一介外臣,就這麼閒嗑牙的兩句已經是最多了。
穿過長長的御街來到潛門,外頭就是外宮闈了,內監不得涉足。
喜公公將燈籠交給胡真,微微一揖,低聲道:「小胡公子慢走,奴才回頭了。」
「謝公公。」
「小胡公子寬心,不用擔心太后,奴才必會好好照顧太后與兩位小公主。」
「欸……」
喜公公說完,不等他發話便逕自轉身離開,彷彿所說只是簡單家常,再無其它。
望著喜公公的背影,胡真卻覺得背脊發冷。
這整座宮殿,說不定最難騙的就是喜公公。
她總覺得喜公公看著「他」的眼神別有深意,但喜公公不可能認得「他」,當年他們也只見過一、兩次面,那時候「他」根本就還是個小孩子……如果他真的認出「他」了,又為什麼始終沒有揭發「他」?
初夏,新月如鉤,永京城內處處飄散著玉堂春濃郁的香氣。
永京的街道與過去無異,七年前的大火雖然焚燬了一部分的永京,但永京人性韌,用不了多久時間就恢復了過去的繁華。
俊帝尚美,永京人從善如流,一個個將屋宇整治得比過去更加美輪美奐。雕樑畫棟鱗次櫛比,亭台樓閣參差錯落,琉璃瓦像是不要錢似地拚命往屋頂上貼。
此刻人夜不久,家家戶戶炊煙裊裊,一派富樂安詳。但只要細看就會發現每扇門都緊緊地鎖著,明明已經入夏,卻連窗戶都不肯打開,寧可在屋裡死悶著。
街頭巷尾沒有孩童的嘻笑,沒有老人的閒談;才方入夜,整座永京城已是一片沉甸甸的死寂。
隨在她身旁的聶冬沉默,壓得低低的斗笠隱藏了臉上警覺的表情,騎在馬上的壯碩身子筆直地繃著,橫看豎看都是個官衙子,可他明明是個夜梟,這麼緊張兮兮的刺客真的行嗎?
「這些武人都是來赴約的吧。」胡真隨口說道。
聶冬一愣,沒想到他居然能注意到這些,在人煙漸少的路上是有幾個武人打扮的外客與他們有著相同的方向。
「他們腳步跟一般人不一樣。」胡真解釋,「我們騎馬,他們走路,可是我們卻沒追上他們。」
「胡公子好眼力。這些人的確都是要去赴約的。」
聶冬的聲音低啞陰沉,身上已完全找不到當年那個囂張大頭小子的痕跡。
那一夜改變了許多人的人生,也包括聶冬的。
聶冬的父親原是神武營的一名副將,在那一夜與禁衛軍的血戰中戰死。身為聶家長子,他很快就被收編為皇帝親兵,經過幾年的奮鬥努力,如今已是夜梟中的一名小統領。
所謂認賊作父、為虎作偎就是這麼一回事吧!但聶冬不知道,他甚至沒認出他來。當然,他們當年只是打過幾次架,又不是有什麼過命的交情,認不出他來是很正常的,如果他認得出來那才麻煩。
每次見到聶冬,她總忍不住想知道:聶冬知情嗎?
他會不會知道七年前害他父親慘死的那場血戰主謀其實就是俊帝?
或許他知道,或許他不知道,但淪為迷雀夜梟,他已經完全沒得選擇。他的家人必然在嚴密的監控之下,他只能替皇帝賣命,無論他願不願意都沒有差別。
近幾年她每次奉旨外出辦事都是由聶冬跟著。
聶冬雖然沒認出他來,但兩人見面的次數多了,彼此總算還能說得上幾句話,甚至勉強可以稱之為「朋友」了吧。也因為兩人都寡言,彼此相伴卻各懷心事倒成了不言而喻的默契。
他們既是朋友又不能是朋友,因為俊帝的命令而相伴,也因為俊帝的猜忌而被迫彼此疏離。
俊帝登基之後,金璧皇朝便再也不同,幾十年打下的基業日漸崩壞。
俊帝善妒、多疑,手段殘酷,弄得朝臣們人人自危,各地天災人禍層出不窮卻沒有人敢真正管事,都怕天降橫禍,一個弄不好就家破人亡。
除了阿諛奉承,俊帝什麼都聽不進去。他管最多的就是永京的禁衛軍跟迷雀夜梟;什麼都不長進,迷雀夜梟的人數卻大有長進。
輕吁口氣,胡真的眼神闇了闇。「我們去哪?」
「城南翠竹林。」
即便早已經知道,她的心還是為之一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