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早點死……但她從來從來不曾因此而起過殺意。
可是呼延恪從此再也不理她了;他不見她、不聽她說話,即便在宮內遇上也當她不存在。
那種被視若無睹的冷落比恨更傷她的心。
她想離開了,留在永京做什麼呢?呼延恪那雙冷得讓人連心都結凍的眼睛不看也罷;六哥燎皇日日夜夜催著她成婚,彷彿她就只剩下為他鞏固疆土的價值。可是那雙小手卻揪住她的衣角。
「姑姑,」那小鬼這樣老氣橫秋地叫她,「我叫你師父,你教我武功吧!人家都說你武功天下第一。」
武功天下第一也未必要有徒弟;她既是侯陀的徒弟,跟著侯陀出家也是條出路。當然不是青燈古佛那種出家,侯陀自己都特愛吃肉喝酒,他雲遊四海無拘無束,清規戒律什麼的對他真真是浮雲兩片。
去找侯陀吧,她的心這樣喧嘩地吶喊著,跟著他浪游四方,也許可以忘記心上難癒的苦痛。
「如果我武功不好,以後很容易被殺掉的。父皇只有我一個兒子,萬一我死了,為了爭奪皇位,皇城內一定殺成修羅殿。」
那小鬼這樣抿著唇說道。明明才八歲,那純真的眼裡卻像躲了個幾十歲的的老靈魂似。
於是她歎息著留下了,但從那天開始,她就不再是皇朝的秀公主,而僅僅是蘭十三,蘭歡的師父蘭十三。
後來……後來就變成這樣了。她差不多是死了吧,就只剩下這麼一口氣還拋不掉。
他為什麼要再一次出現在她跟前?
在她最慘最慘的時候,她不想看到他,也不想被他看到。
就這樣讓她安安靜靜地死去不行嗎?
已經被禁錮得太久太久,那層厚厚的殼像座城牆擋在他們之間,但在她心底最深最柔軟的地方依然還有一簇小小的火苗在跳躍……
「你的封邑,」呼延恪跪在她跟前瘖啞地開口:「我需要它。」
於是那火苗轟地一聲,燎原。
第5章(1)
十天。胡真失蹤已經超過十天。
迷雀們傾巢而出卻一無所獲,胡真跟龍天運彷彿人間蒸發,半點消息也無。胡真的失蹤還不是最讓俊帝震怒的,最讓他怒火滔天的是,像約好了似,永京周圍的幾州同時傳來匪報,雖然規模不大,卻是皇帝最容不下的挑釁!
俊帝凜冽的目光下,朝陽殿上朝臣們七嘴八舌地討論了半個時辰,卻一點結論也沒有。
要不要剿?由誰去剿?或者撫呢?誰去撫好?俊帝最恨結黨,於是朝臣們全都「潔身自愛」,最後就是各說各話、各行其事。
「夠了!讓你們繼續這麼閒話下去,再論幾天也論不出什麼用處來!」
「陛下息怒。涼州、慕州、耿州之亂為禍不大,多數是些武林人勾結盜匪所為,只要各州派兵圍剿,想是很快就能平息下來。」
「是啊,陛下仁德,小小紛亂無須掛懷,令各州州牧、府台嚴加防衛就是,想來很快就會平息了。」
除了這麼些不痛不癢的上奏,所有朝官竟是提不出半點有效的解決辦法。
俊帝氣極,不由得冷笑。「那麼諸位愛卿,誰能告訴我,武林人勾結盜匪究竟意欲為何?天下太平已久,既無天災也無水患,何以要勾結盜匪與朝廷為敵?」
「呃……」
「說不出?」
眾臣面面相覷,目光全投向總管各地官衙的刑部;刑部尚書楚光只得硬著頭皮上前。「稟陛下,乃因武林人不願受朝廷轄治。」
俊帝凜著臉,眼神陰暗。「不願受朝廷轄治?所以愛卿的意思是說在我金璧皇朝竟還有不轄之民?朕非但管不了他們,還更該不去管他們?」
楚光及眾臣連忙下跪。「臣不敢!陛下息怒!」
「息怒?」
俊帝猛地手一揮,將鎏金台上的一干什物盡掃於地。「息怒!你們除了這兩個字就拿不出別的本事來了?!一群廢物!張口武林閉口武林,武林是什麼?!武林在哪裡?!武林掃蕩不得?!由著幾個武夫拿了朝廷重臣,勾結盜匪興兵作亂卻一點法子也拿不出來!要你們何用?!
「陛下息怒,這班武夫並非普通流民,朝廷重兵可以鎮壓盜匪卻沒辦法對付武林人。武林人士勾結盜匪更好,否則哪有理由圍剿?更難杜天下悠悠眾口——」刑部僕射林端不知道是抽了哪根筋,竟上前直言。
「勾結了盜匪還更好?!拿下去!給朕拿下去重重責打!」
楚光大驚失色,連忙下跪。「陛下饒命!求陛下恩赦!僕射林端妄言,不如打入天牢——」
俊帝只是冷笑,左右侍衛壓著惶恐不已的林端下去。
林端卻還不明白自己到底說錯了什麼。「陛下開恩!陛下!陛下開恩哪!」
「得勾結了盜匪才能剿?!平素你們都幹了些什麼?!你們是給皇朝當差?!還是給那群武林人當差?!」
明明隔了極遠,朝堂內卻還是聽得到那板子狠狠打在肉上的聲音,聽得見林端的哀嚎,不久那聲音漸漸低了,直至無聲。
他們希望俊帝會在最後關頭饒他一命,可是,沒有。
板子篤篤篤打在肉上的聲音持續不停地響著,像是也打在他們心上,每一下都嚇得他們冷汗涔涔的心一跳又一跳。
朝臣們皆悚然!
七年前俊帝屠殺永京百官的情景歷歷在目,這七年來他們鵪鶉似地活著,不敢相依取暖、不敢誇言朝政,只是一具具木然的人形傀儡,除了跪拜著高呼萬歲,已找不出其它用處。
「覺得朕下手狠了?」
朝臣們不自覺地全都後退一步,俯身下拜。「臣等不敢,臣等無能。」
俊帝猛地起身,惡狠狠地叱道:「確實無能!給你們一個月,再不能平剿亂局,一個個提頭來見朕!」
遠處馬背上龍天運俊逸身影,黑色大氅翻飛。
她突然憶起那寬厚溫暖的背,耳畔似乎還聽得見那平靜安穩的心跳聲,突然想到前幾夜發生的事,臉上驀地一紅,可疑的霞紅慢慢暈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