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幾天,她的小狗口吐白沫,連大夫都來不及看,身子已經冰冷。
那年她和徐宥菲才六歲,六歲的小丫頭,心怎麼可以這麼狠?
從那之後,她再不敢小看徐宥菲,也幸虧自己的不小看,否則她早已失去弟弟。
那時候她不懂為什麼爹對徐宥銘、徐宥菲的懲罰總是高高舉起,輕輕放下,為什麼對他們就是雞蛋裡挑刺?現在她明白了,那是因為親疏遠近自然不同。
她低下頭,臉頰往雪球的臉上蹭兩下,承諾道:「我會保護你的。」
把雪球放回舊襖子上,徐宥慈翻開帳冊,娘經營的三家鋪面,兩家賣糧,一家賣布,營收一年勝過一年,年初時娘說:「照這個情況下去,八、九月就能攢到足夠的銀子,可以再買兩間鋪面,做點脂粉生意。」
這些年搬到濟州的外來戶越來越多,人多生意自然好,沈叔結識一名做脂粉的匠人,頗有手藝,娘想與對方合作,可惜年初的時候徐國儒進京赴考,逼著娘拿出一大筆錢,之後雖慢慢存下銀兩,但十月娘又開始生病,計劃只能擱下。
病榻前,她對娘說大話,「我會讓生意越做越好,待開春,攢夠銀子,娘把脂粉鋪子的生意交給我吧!」
娘那時笑得看不見眼兒,拍著她的頭,讚她有志氣。
是啊,誰說女子只能依靠夫婿,女人也可以撐起一片天地,像娘這般。
兩下清脆的敲叩聲響起,徐宥慈抬眉,說道:「阿默嗎?進來。」
門打開,十六歲的少年走進來,看著他,她露出笑顏。
娘常說,她最能耐的不是做生意,不是琴棋書畫,而是「撿人」。
十幾年前,娘撿到沈叔一家子,於是鋪子有了今日的局面,而去年撿到阿默……
娘真真是獨具慧眼,撿到一個能文會武、性格沉穩的阿默。
那時阿默被打得奄奄一息,棄在城牆邊,路過百姓都以為他死了,幸好還是有好心人要把他抬到義莊,當時娘在場,二話不說拿銀子捐棺木,誰知他沒死,眼睛一張,嚇得路人紛紛倒退,還以為是詐屍。
娘倒是不怕,僱人把阿默送到醫館,他的傷很重,連大夫都沒把握能把人救回來,幸好他命大,硬是撐了三個月,終於撿回一條命。
之後,他就住在鋪子裡。
取名阿默,是因為他不喜歡說話,他不交代來歷、不提過往,只是踏踏實實地做事,踏踏實實地過日子,可是踏踏實實的他,時不時會給大家一個驚喜。
他會認字、會武功,他那雙巧手更是令人瞠目結舌,他幾乎是全能高手。
娘常會笑著說:「往後娘不擔心慈兒和善善沒人照顧。」
雖是玩笑話,徐宥慈卻也明白,阿默入了娘的眼,打算好好栽培。
她也喜歡阿默,喜歡他的沉穩睿智,喜歡他像柱子似的能讓人依靠,不生畏怯,而讓她最最喜歡的是,阿默長得和弟弟有幾分相像,比起她和弟弟,他們倆更像手足。
她喜歡熟悉的人、熟悉的事,安全的感覺會讓她感覺愉快。
「小姐。」阿默低喚。
「坐下吧,我有話對你說。」
阿默不客氣,拉開椅子,坐在她的對面。
「你應該聽到風聲了,我打算賣掉鋪子。」
「是。」他乘夜翻進徐府圍牆,悄悄地探過夫人幾次,他心知肚明,夫人的情況很糟。
「鋪子賣掉後,我會和善善進京,你想留下,還是跟著我們?」
「京城?不是信州?」阿默反問。
徐宥慈目光一凜,與他對視時瞬間明白了,娘同他說過心中打算?娘托他保護他們到信州?
「我們不會照著娘的話做。」她老實回道。
接著,沉默橫在兩人中間,他在她眼中看見堅持,片刻過後,一聲歎息逸出。
還是得到京城?這是命運天注定嗎?好吧,既然老天如此安排,他就順著祂的心意走下去,看看結局是不是像慧安大師說的那樣。
「明白了,我會跟大小姐、大少爺一起。」
他的回答讓徐宥慈鬆了一口氣。
好吧,她承認自己對未知的未來感到不安,承認想要依賴,她知道自己沒有大本事,卻把話說得十足,只是不想弟弟害怕。
「待會兒收拾收拾,隨我回家,可好?」
娘身邊需要有人守著,她不確定趙姨娘從何處知道母親的病況,眼下她沒有精力盯著涵院上下,只能把母親守得滴水不漏。
「好。」
徐宥慈吸氣,又道:「放心,我不會虧待你的。」
「大小姐從未虧待過阿默。」
她不由得笑開,她想告訴他,以後以兄妹相稱吧,但沈叔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買家到了!她抱起雪球說道:「你先幫我照顧它,到時我們帶它一起走。」
「好。」阿默抱起小狗轉身往外,門打開,與來人擦身而過時,阿默不著痕跡地打量對方一眼。
侯一燦也回望了阿默一眼,若有所思,再看看雪球,他的嘴角銜起笑意。
接著,當他的視線與徐宥慈對上的那一瞬間,他忍不住滿肚子愉快。
看來他的敏銳度降低了,在聽到隱衛說大夫經常出入徐府時,他就該命人探聽關雨涵的,不過沒關係,他喜歡這個意外之喜。
徐宥慈起身迎上前,問道:「不知公子怎麼稱呼?」
侯一燦有些錯愕,他這種吸人眼球的長相,走到哪裡都會招惹得女人春心蕩漾,她居然不記得他?
穿越以來,他最得意的就是這張臉,完全不輸給前輩子的阿鈞,他敢保證,如果在這輩子碰見亮亮,她一定會被自己迷得東倒西歪、不知所措。
可是這丫頭居然對自己毫無印象?她是視力有毛病,還是審美觀出問題?
啪的一聲,侯一燦甩開扇子,搖了兩下,用最風流倜儻的表情望著她。「姑娘不覺得本少爺眼熟?」
這麼冷的天還扇扇子,腦子有病?徐宥慈皺眉,偏頭望著他,半晌後搖頭道:「恕小女子眼拙,不記得在哪裡見過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