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失憶的人來說,被遺忘掉的,就等於不存在……是這樣嗎?
窗外驀地一簇紅花艷艷閃過!她驚了一跳。亞歷山大適巧伸手拉她,說:「到了。該下車了,走吧。」
「這是哪裡?」迎面目不暇給的蒼翠和五顏六色的花卉。
亞歷山大回頭一笑,親親她。
「我們的人間。」
☆ ☆ ☆
布查花園。位於維多利亞城的西北,園中各種花卉怒放,鮮艷得不分時令,是花園中的花園。幾乎每個來到維多利亞城的人都不會錯過,不過,布查花園迷人的風情不只於此,夏季週末夜施放的七彩繽紛的煙火是另一款的好情調,在星夜裡醉人。
七點不到,煙火觀賞區的草坪早已坐滿了人。離施放的時間還有一個多小時。
天空還很亮,斜傾的夕陽那樣戀戀,彷彿捨不得下山。維納斯望望滿山滿谷的人潮,很有一種被淹沒的恐慌。
「好多人!」她低呼一聲。
亞歷山大回個當然的表情。
兩個人什麼都沒準備,就那樣坐在草坪上,露草浸濕意,幸好穿的是牛仔褲。
白日裡的涼意稍稍轉寒,風吹來侵入心坎。維納斯忍不住打個噴嚏,亞歷山大脫下薄外套罩在她身上。
「不用了,你自己也需要。」
「穿著吧。」在這方面,亞歷山大是體貼的。
他躺下來,頭枕在她腿上,稜角分明的輪廓線條,不笑的時候,有一種冷酷的格調。
「亞歷……」她小小心驚。他的舉動隨便出自然,有著不輕意的親匿。
亞歷山大拉住她的手,親了一下,對她笑了笑。說:「我喜歡這種感覺,喜歡跟你在一塊。」
維納斯也笑起來,促狹說:「是嗎?但可不曉得是誰一開始看見我就像看見隱形人一樣,不理不睬的,難得說句話,吐出的氣都會生白煙。」
她拐著彎罵他傲慢冷漠,亞歷山大也不惱,笑出聲來。「你可真是會記恨。你別忘了,我還特別拜託班奈太太準備中式料理。」
「我當然不會忘,怎麼會忘呢!班奈太太那道『涼拌冬粉』足足讓我瀉了一個禮拜。」
亞歷山大忍不住哈哈大笑,為她說話的不修飾。他喜歡這種感覺,很生活、很家常。他躺著不動,很歡喜地,帶笑看著她。
維納斯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伸手蒙住他的眼。他捉住她的手,擱在唇邊親了一下,那種種不輕意的小舉動,暗暗有親密在流動。
「你很重耶。」維納斯低頭俯望著他,唇角有笑意。他的頭髮柔順而濃密,她忍不住伸手撫開他落在額前的頭髮。這種感覺很溫心,好像可以這麼天長地久下去,叫她有一些捨不得。
亞歷山大只是看著她,目光幾許柔情。暮光中,維納斯的表情顯得沉靜,光線掩映下,隱門著一些落寞的顏色。他以為他看錯,專注地,更要看進她深處;她眼眸依舊藏著什麼,藍調的,最初的,那抹「不適應」。
「我可以問你一件事嗎?維納斯。」他坐起來。
「呃?什麼?」他太鄭重,她覺得奇怪。
亞歷山大停了一會,才說:「你真的不記得你的母親,完全想不起來嗎?」
維納斯愣了一下,緩緩搖頭。
「對不起,我聽說了一些,所以……」
「沒關係。」維納斯說:「我想泰德叔叔也應該告訴過你才對。醫生說我這種『記憶障礙』是暫時性的,很快就會恢復。但『很快』是多快?明天呢?還是後天?有可能是隨時都會想起來。但也可能永遠想不起來──他沒說,但我知道。」
「沒有其它任何治療的方法了嗎?」
「不知道。醫生說我一切正常。既然如此,我想問題大概出在我自己身上。其實我並沒有感到多大的痛苦或不便,我的基本能力都還在,我也還記得很多事,感覺上並沒有任何斷層,雖然有些記憶模糊了一點。當然,一開始我也很不安。明明周圍的每個人都認識你,但你卻不記得──想想,那有多可怕。我試著去想,但每當我這麼做,我的頭就會很痛,好像我的身體排斥我『恢復記憶』。」她停下來,笑了一下。
那個無言的笑,多少楚楚,牽動亞歷山大心中的柔情。他將她拉到懷中,別有不捨。
「其實這樣也好。」維納斯說:「雖然有時胸臆間不防會有一種空蕩的感覺,好像心頭少了什麼,覺得自己似乎不是那麼完整,但同時也少了一種負擔。我無法貼切地說出那種感覺。你說我不溫順,好像真的就是那樣。我心中有一股奇異的情感,相當不安分,不是那麼願意壓抑、忍耐,會明顯地把內在情緒表露出來。因為如此,一個朋友說我像變了個人似,情緒太直接。她說我以前不是這樣。那時,我試著回想以前的我,但面目大模糊,很難拼湊出圖案。」這些話,她說得很慢,一邊說一邊思考。
「不管以前的你是怎麼樣,我喜歡現在這樣的你。」亞歷山大直直看入她的眼,語氣很認真,很肯定。
他執起她的手放在他的喉上,然後,指住她的耳朵,看著她說:「我、愛、你。」
她感受到他喉間傳來的震盪,感受到那感情的力量,心中一動,卻回答說:「Gotohell!」
手一揮,要縮回,亞歷山大攫住,將她往懷裡一帶,摟抱住她,說:「會的。我會為了你下地獄去。」
轟的一聲,無風的天空炸開了第一朵橙艷的煙火。多情的眼神凝視,天空在眨眼睛,笑得多有甜蜜。
背後不知是誰跌落了隨身機的耳塞,成串的音符蕩出來,嘈嘈切切唱著,「假如我們在今晚相愛」。
第八章
那個男孩站在那兒,像是在等人。暮光微照,他的臉孔落在陰影裡,暗得有些模糊。他不知站在那裡多久了,週身帶一點風霜,身後的風景寂靜得似乎凝固,淡淡地氤氳上一層落寞滄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