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屋子的賞賜,夫人和大奶奶卻沒有心思整理,聖旨就擺在桌上,誰也不想多看一眼。
鎮國公的視線掃過滿屋子親人,大劫歸來,誰都不好受,看著哭倒在大兒子懷裡的媳婦,看著滿臉愧色的小兒子,他不曉得該說什麼。
確實,亮亮的哀傷讓侯一燦自恨自咎,他一夜無眠……不對,他已經很多天沒睡了,兩隻眼睛充滿血絲,形容憔悴,一臉的胡碴。
他很內疚,對亮亮、對大哥、對所有的親人,他認為峻兒的死是他的錯,因為關宥慈是他的人,她犯錯,他就該承擔。
從北疆快馬加鞭返京,他的心情沒有一刻平靜,他擔心家人、擔心皇上,更擔心關宥慈受到波及。
餐風飲露、夙夜匪懈,好不容易回到家門,沒想到迎頭砸來的竟是小侄子殞命的消息。
亮亮沒有指責他,可他卻覺得她的眼淚一顆顆都是對自己的指控。
亮亮如泣如訴的目光讓他失去理智,腦子一聲轟然巨響,他不管不顧地衝到關宥慈面前痛罵她一頓,他知道自己是在轉嫁情緒,他想推卸自己的罪惡感,於是她成了他宣洩情緒的出口……
他期待她像過去那樣,傾聽、安撫,為他分析整件事情,他期待像過去那樣,在她身上尋求心安。
可是他錯了,言語是最銳利的刀子,再多的情分都會被切斷,她被怒罵,然後還擊,於是他們吵架,進而互相傷害。
那不是他的本意,他不想這樣的,他應該問清楚狀況,他應該替關宥慈找到理由,向亮亮解釋,關宥慈不是為著保全自己而讓孩子去送死的人,可是為什麼說到最後……
他想狠狠揍自己幾拳,因為他不記得自己說過什麼,卻牢牢記得關宥慈哀慟的面容。
白總管從外頭走進來,連日來愁眉不展的他,這會兒步履輕盈,臉上是藏也藏不住的笑意。「老太爺,有人送小少爺回來。」
「小少爺?」葉梓亮心一抖,急著站起身,可腦子一陣暈眩,幸而侯一鈞趕緊將她抱住。
「把話說清楚。」侯一鈞道。
「有位自稱秦五娘的婦人,說她手裡抱著的嬰兒是咱們家小少爺。」
「還不快點把人迎進來!」候一燦也急道。
「是。」白總管飛快出門。
望著家人焦慮的臉龐,侯一燦的一顆心跳得厲害,會是峻兒嗎?如果真是峻兒,那昨天……他做了什麼?
秦五娘抱著襁褓中的孩子進屋,侯一鈞搶上前,把孩子接過來,抱到妻子面前。
只消一眼,葉梓亮便把孩子摟在懷中,「峻兒,是我的峻兒!」
「老大媳婦,你確定嗎?」鎮國公問。
鎮國公夫人也湊上前看。
葉梓亮說道:「娘,您瞧他耳朵背後這顆痣,還有……」她把孩子抱給丈夫,拉開他的衣服,露出背部一塊紫色的胎記。「是峻兒沒錯。」
失而復得,一屋子人高興得不知所措。
侯一燦大步走到秦五娘面前,問道:「這是怎麼回事,你是誰?峻兒為什麼在你手上?」
秦五娘看著他們一家團圓,想到自己的小寶,眼眶微紅,回道:「小婦人姓秦,家中排行老五,爹取名秦五娘……」接著她說了與關宥慈結識的經過,「……那日,拿了大夫開的藥,我們夫妻打算帶小寶回家,我們都知道小寶時間不多了,只想要一家團聚,相公卻說:「生受姑娘大恩,無論如何都得給姑娘結結實實磕三個頭才行。」所以我們讓劉叔先送我們回關家,可是小姐不在,我們等過大半個時辰,才把姑娘等回來。
「姑娘抱著一個娃娃回來,神色匆忙,她拉了我們夫妻進屋,問我們能不能把娃娃帶回家,暫且在村子躲一陣子?相公問過原委,才曉得娃娃是鎮國公府的小少爺,京城有變,為保小少爺一命,姑娘受國公府所托,冒險帶他回來。小姐說她抱娃娃出府的時候,遇見過去仇人,一路上反覆思索,越想越後怕,擔心那人為了尋仇,會把娃娃的行蹤洩露出去,這才求到我們頭上。
「雙玉姑娘問「倘若壞人上門,找不到娃娃,會不會對小姐不利?」雙碧姑娘一聽,嚇得拉著小姐說道:「不如我們一起逃吧。」
小姐搖頭,說壞人的勢力很大,我們一起離開,動靜太大,定瞞不了幾天,到時連我們夫妻都會受到連累。
「其實那天,大夫告訴我們,小寶早已經油盡燈枯,施針只是拖延時間,怕就這幾日光景,能不能熬到過年都不好說,相公痛下決心,說道:「如果沒有小姐,小寶的命早就沒了,就讓小寶回報小姐大恩。」相公決定用小寶交換小少爺,由我們帶著小少爺離開。
「小姐不肯,可相公拉著我向小姐磕頭,「鎮國公是個英雄,他在前線打仗,若沒有他,百姓早就讓異族鐵蹄掃蕩,如今鎮國公有難,我們上不了戰場,至少能為國公府保住一條血脈。」相公勸了小姐好久,有些話我聽不懂,可小姐終究是鬆了口,小姐給我們三千兩銀子,讓我把送人的三個女兒接回來,一家人好好過日子。
「小姐說,事情過後,若鎮國公府能度過這一劫,會親自到村子裡把小少爺帶回來,倘若老天無眼,小姐和鎮國公都被壞人害了,希望我們把小少爺好好養大,等他長大,再告訴小少爺他的身世,相公允諾,舉手為誓,小姐才讓劉叔送我們離開……」
聽到這裡,候一燦也無法保持鎮定,他急切地問道,「小姐呢?她來了嗎?」
「是,小姐和雙玉送我們過來的。」
侯一燦衝出家門,可大街上哪還有關宥慈的身影?
心下一抖,不知道為何,恐慌漫上,他飛快回府,不多久,一騎人馬匆匆離開。
侯一燦用力敲著關家莊子的大門,是雙碧開的門,她一看見是他,立刻面色不善地道:「小姐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