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湄琪抬起頭來,彷彿早料到對方在想什麼。她輕聲歎息道:「因為她不想被貼標籤。」
楊郁嫻愣了愣,不解,「貼標籤?」
「我姊雖然看起來文弱,可是她的個性卻很剛強,她不希望因為自己身為什麼大小姐的,就被人視為是那種禁不起風吹雨打的玻璃花。」
「就為了證明這一點,賭上自己的性命。這樣真的值得嗎?」楊郁嫻略皺眉頭,心裡五味雜陳。
鍾湄芳死了,是碎了李霆慎的心,可她當初如果活了下來,那麼李霆慎就永遠不可能屬於自己。
如此矛盾的心思揪扯著她。
「不要批評我姊的價值觀。」鍾湄琪突然斂起溫和的表情,嚴肅地瞪著她,「她的意志力不是你可以比擬的。如果你不能瞭解,那就不要模仿她,不然也只是東施效顰而已。」
說完,她拿出皮夾,抽了張百元鈔,擺在桌上。
起身離去前,她還是不忘強調一句話。
「你不可能贏得了回憶的。」她拎起提包,並非幸災樂禍,也不是等著看戲的那種嘲弄,而是認真的這麼認為。
楊郁嫻明白,因為對方的眼神是這麼樣的耿直,而非心機。
「我知道。」她頷首,淡應了聲。
「不,你不知道。」鍾湄琪不耐煩地抬手爬了下前額的劉海,正色道:「我問你,如果有個男人在你最愛他的時候死了,你覺得往後有任何一個男人可以取代他的地位嗎?」
聞言,楊郁嫻頓住,因為她不小心拿了李霆慎來想像。
她那怔愣的反應讓鍾湄琪笑出了聲。
「我知道,答案是不能,對吧?」語畢,鍾湄琪沒等對方反駁,轉身掉頭離開。
對,是不能。
但是如果她從未盡力去爭取,那麼,她知道將來自己一定會為了這一刻而後悔一生。
她暗暗思量——每年相約泛舟、滑雪是吧?同樣身為女人,鍾湄芳辦得到的,她沒道理辦不到。
所以,她發憤圖強,開始鍛練自己的體力。先是從健走開始,然後是游泳、慢跑。
李霆慎覺得她有些反常,然而即使問了她,她也只是輕鬆地說:「在辦公室裡坐久了,怕坐出毛病,偶爾也要運動一下吧?」
對於這樣的答案,李霆慎沒什麼意見,就信了她的話。
可過一陣子之後,她開始邀他一起去進行一些活動,像是打網球、羽球、騎單車……等等。
他愈來愈容易在她身上看見湄芳的影子。
尤其是當他倆拿著球拍在場上廝殺的時候,他老是有一種錯覺,覺得站在對面的那個女人根本就是鍾湄芳還魂。
但是她們卻又是如此的不同。
鍾湄芳的個性好強,不論是哪一種競賽運動,只要她輸了,她一定會拖著他比到底,直到她反敗為勝才肯罷休,所以,後來他學聰明了,每次都偷偷放水裝弱,否則兩個人將會沒完沒了地纏鬥下去。
但是楊郁嫻不同,她其實不太計較勝負,頂多當她真的輸慘了,她會故意跌坐在地上哀怨、撒嬌,拜託他手下留情。
光憑這點,她倆就已經南轅北轍。
不過,他不討厭,也從沒感到失望過,他甚至覺得這樣很好,真的很好。
他喜歡在她身邊的感覺,雖然她不像湄芳那般完美無瑕,也從來就不如湄芳那般文武雙全,但她是個令人感到很舒服的女子。她細心、體貼,總能一眼便看出他是否有心事纏身。
記得,曾有一回,他只是笑聲的音調略微不同,她居然馬上察覺到他的心思還懸在公事上。她沒有第二句話,將當天的約會取消,並且告訴他,「如果你不放心的話,就回公司去處理,別在這裡瞎操心。不用掛心約會的事,反正我們以後多的是時間。」
當時他原本還想說些什麼。
她卻辯道:「難道你下個月就打算把我甩了?」
楊郁嫻就是這樣一個女人。她看似粗枝大葉,實則心細如髮,懂得察言觀色,深知何時需要給他人一個台階下。他想,難怪不只是她的組員愈來愈喜歡她,公司內部許多高層也愈來愈賞識她。
當然,這與和他交往可是一點關係也沒有。
這一切都是她靠著自己掙來的。
第6章(2)
十一月初,公司的人事調動已經差不多有了定案。
這其實是機密,但李霆慎卻按捺不住,在兩人晚餐的時候說了出來。
「你知道公司準備要把你升為黃金時段的節目製作人嗎?」
牛排切到一半,楊郁嫻怔住,抬起頭來望了他一會兒,卻板起臉,睨著他道:「該不會是你從中動了什麼手腳吧……」
她是很想陞官沒錯,但不是靠特權。
「怎麼可能?」李霆慎笑出聲,低頭繼續品嚐他的餐點,「是其他高層開了三次會議共同決定的,我只負責坐在旁邊聽聽他們的想法而已。」
然而,楊郁嫻的臉上似乎沒有太欣喜的表情。
他察覺到了,擱下刀叉,「不高興嗎?你不是一直很想接手晚間時段的節目製作?」
「是這樣沒錯,但……」她歪著頭,神色有些為難。
「但是什麼?」
「部門裡比我資深的製作人很多,他們有些人都已經奮鬥了七、八年,可是我才來一年,算是最資淺的製作人,我怕會引起反彈。」
「原來你在擔心這個。」他笑了笑,低頭又拿起刀叉,切下一片魚排,「放心吧,那些人既然這麼資深,就應該非常瞭解這個行業看的不是年資,而是實際能做出什麼成績——」
「我擔心的不是現在,是以後。」她猛然打斷他的話,「萬一到時候我們交往的事情浮上檯面呢?他們會不會想——唉呀,難怪她可以這麼快就陞官,原來是因為攀上李總啊。」
「你太在意別人的看法了。」
「你當然可以不用在意,你坐在頂樓,不需要聽那些流言蜚語,而我就坐在節目部裡,聽到那些話,我怎麼可能——」
話未說完,她頓了頓,意識到自己像是在無理取鬧,便趕緊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