纂兒自從來到不老山,還沒去過西霧縣,她想著要替盆景上多添一些陶瓷小物的擺設,家裡不可能為了燒一些零碎的小對象就蓋一座窯,開模捏陶的,思來想去,縣城人多,總會有願意替她燒這些小玩意的人吧?
她決定跟著流火去縣城裡瞧瞧。
於是阿茶駕著驟車,三人披著晨霧和露水一起去了西霧縣。
西霧縣是個中等縣城,處在南北交通要道上,南邊還有條水道,舟車往來,過往客旅還滿多的,加上治安清平,百姓的生活就算稱不上富裕,吃穿還挺捨得花錢的,酒樓飯館林立,小吃攤處處可見,車水馬龍,頗為熱鬧。
載著一頭大野豬,醒目又招眼,自然先把它處理掉,流火讓阿茶把騾車停在一家頗為氣派的酒樓前,他們來得早,還不到飯點,酒樓裡只有小二哥在打掃清潔,流火沒等人出來招呼,袍子一撩,利落的跳下車,大步流星地往裡頭走去。 纂兒慢吞吞的踩著橫槓下了騾車,一踏進酒樓也不見有人來招呼她,只見流火正一巴掌拍往人家掌櫃的肩膀,宛如炸雷的嗓門雷得那掌櫃一愣一愣的——
「小山子,我沒認錯人吧?幾年不見,瞧瞧你這身打扮,鬍子也留了,嘖,這是發達了,害我差點沒敢認你。」
掌櫃的硬是看了流火好幾眼,「啊啊啊」的喊了幾聲,才有點回過神來,眼睛睜得老大,表情和方纔的客套很不一樣。「流火老大,你怎麼、怎麼回來了?」
流火也不和他客氣,胳臂勾住他的頸子,「怎麼,你有意見?」
「哪裡敢,這些年我聽說老大你在外面混得風生水起,還以為你不會再回這個鄉下地方來了。」
「你也不錯啊,我剛才聽小二哥喊你掌櫃的,這是發達了。」
「那些年要不是老大教我讀書認字算術,我可能還在陰溝裡做乞丐。」從跑堂到賬房,再到掌櫃,如今的他大富大貴談不上,但是下面管著的有十幾二十個人,東家對他言聽計從,酒樓生意蒸蒸日上,這些都是源於流火以前拉了他一把。
「過去的事就甭提了,要不是你自己認真,我怎麼拉拔你也是白搭。」
「難得一見,咱們得好好喝上兩杯,敘敘舊。」
「改天吧,我暫時還會留在山上,有得是機會,昨兒個打了一頭野豬,家裡沒地方擱,你要不要?」
「要要要,欸,你們幾個趕緊去把流大爺的野豬抬到後院去,讓大廚們瞧瞧可以整治出什麼菜色出來。」掌櫃的吆喝著。
酒樓所有夥計都用上了,才有辦法把那頭起碼有五百多斤的大野豬扛到後院空地,接下來就讓廚子傷腦筋去了。
掌櫃的很大方的給了三十兩紋銀,流火也沒客套,直接收下來,兩人說好改天要一起喝酒閒聊,掌櫃的又把人送到門外,還和阿茶及纂兒打招呼,他們才離開。
接下來他們去了一家名叫「百花園」的花店,能在縣城裡開店的,顯而易見都有幾把刷子,這家百花園各種珍稀盆景和花卉陳列其間,看得人眼花撩亂。
纂兒這趟出來,把她那飽覽人間春色盆景也帶上了,為的是試水溫。
她想看看她構思出來的盆景,在西霧縣這地界有沒有人看得上眼?
她也知道自己長得矮小,年紀又小,別說人家不會把她放在眼裡,要和對方談價錢,恐怕對方也不會把她當回事,所以在車上她和流火套好招,由他出面,看能不能把盆景賣出去。
當然,她也跟著流火進了鋪子裡,只見裡面夥計不少,掌櫃的穿著一身潞綢夾棉袍子,正在招呼一位田舍翁。
流火長得高大魁梧,掌櫃的以為他是來找碴的閒漢,趕緊捨了客人過來,這時看見流火一手托著的盆景,有些錯不開眼的道:「客官,這是……」
「家中小子閒來搗鼓了幾盆盆景,想說帶來給掌櫃的掌掌眼,賣相可好,願不願意收購?」流火也不是真的鄉下莽夫,掌櫃的那點小眼色他哪裡看不懂,他還將那份量頗重的盆景在手中輕快的轉了一圈。
「你看我這裡盆栽盆景這麼多,要是哪個阿貓阿狗都來賣,我可沒那本事全都吃下。」
掌櫃的畢竟在園藝這行當琢磨了三十幾年,一定的眼光還是有的,這盆景不只雀梅株形典雅,寓意好,就連瓦盆子也精細的繪了棧橋觀魚和盆栽景致相呼應,要是送到總行,幾千兩銀子跑不掉。
他還在沉吟該如何嫌棄個幾句,把價錢壓低,站在一旁看花的田舍翁湊了過來。
「大兄弟,你這盆景可有名頭?」
流火把名頭說了。
「虎丘斜塔,五嶽亭,想不到會在盆景裡看見這樣的地域特色,再加上這盆景雲頭雨足,左顧右盼兩彎半的獨特造型,美不勝收,這可是通派盆景啊!」
盆景也是有派別的,所謂的江蘇南通特色流派盆景,就是以南通為中心,包括周圍各縣,稱為通派盆景,此外還有嶺南派、揚派、川派等各大流派。
流火嘿嘿笑著,也不搭話,盆景這玩意他是門外漢,不懂的事他絕對不說,多說多錯。
那田舍翁看著穿著普通,實際上家財萬貫,他三兩句話把纂兒這盆景說了個通透,掌櫃的這時不免有些心急,通派這些年有些式微,已經許久不曾看過意像這麼好的了,看田舍翁這意思是想要這盆景,剛才那會兒他要是眼捷手快一點,這盆景就能為他所得,他再往府城一送,他在總行的名氣也能壓那些大掌櫃的一頭。可這田舍翁是誰,他是百花園的大主顧,他愛蒔花弄草,只要喜歡的花草,不惜重金也要買回去。
「田老爺,要不等我和大兄弟談妥價錢,再給您送到府裡去,如何?」掌櫃的雖然心裡有疙瘩,明面上卻甚是客氣。
田老爺閱人多矣,他哪裡看不出來掌櫃的那點小心思,他摸著白花花的鬍子,對著掌櫃的很坦白的拒絕,「既然被我看上了,就不勞吳掌櫃的多一層手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