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沓的聲音遠了,纂兒的眼皮子還是很沉重,吃完了比黃連還要苦的藥汁,也不知那藥中放了什麼,人又倦怠的睡去。
再次清醒,她愣了下,映入眼簾的是新月般的彎眉笑眼,依稀是她認得的那個人,差別在他向來光潔細緻的下巴,這會兒都是青髭,兩眼通紅,身上的衣服還散發著一股酸味。
她這是在作夢嗎?夢見了她的巽哥哥。
她真的沒有很想他,他卻入夢來了。
瞧著他,心裡似有花影搖曳,快樂又明艷。
真好!
看著眼前的小人兒一動也不動,聞巽可慌了,該不會她這一病,連神智都不清楚了?
「纂兒妹妹。」
原本像個布偶般的纂兒,終於把眼神焦距對準眼前還不曾消失的幻影,聲音沙啞的道:「你不是幻影啊,巽哥哥。」
他伸出長指掐了掐她的臉頰。「疼不疼?如果會疼就不是幻影。」
「嘖嘖嘖啊啊啊,巽哥哥,力氣小點,我是病人耶,好痛!」她齜牙咧嘴,淚花都迸出來了。
對病人不是應該好言安慰,輕聲細語,百依百順嗎?他下手會不會太重了?
她口裡呼出的還是熱氣,但人起碼醒了,聞巽把手從她的臉頰移到額頭,「我要出門時不是叮嚀你得把自己照顧好,唔,你就把自己照顧成這個樣子?」熱度雖還有,但眼神還算清澈,應該是沒事了。
纂兒舔了舔乾澀的唇,很機靈的轉移話題,「巽哥哥不是說人在一個靠海的城市,離家很遠嗎?」
「誰叫你生病,還病成這樣,流火給我八百里加急的書信,我這不就趕回來了。」他說得輕鬆,接到飛鴿傳書,他立即放下手邊所有的事,日夜趕路,除了拉撒非得下馬,吃飯也在馬背上,盥洗就甭提了,一套衣服穿到底,還累倒了好幾匹駿馬。
真是個不省心的小妮子,不好好捏捏讓他每每見到都覺得手癢的臉頰怎麼行,嘖,這會兒她的小臉都瘦得凹陷了,唯一能看的優點也沒了。
他雖然形容邋遢,身上還帶著股味兒,纂兒卻覺得他帥極了。
「纂兒妹妹不怪巽哥哥出門那麼久?」聞巽試探的問。
「巽哥哥年紀還小,男人嘛,總留在家裡可不行,外面天地那麼大,出去走走看看,見識一番,看得多了,眼界才能寬,心胸也才能廣,思想才能大。」
「你這張小嘴。」說得通情達理,頭頭是道,那就是一點都不想他了?
這時門外傳來喜嬸有些試探的聲音,「聞爺……」
「進來吧。」
喜嬸端了飯菜,給纂兒的自然只有稀飯和幾樣清淡的青菜。「爺,你也餓了吧,給你準備了你最喜歡吃的,浴房的熱水也燒好了,你要先用飯還是沐浴?」
「看我這一身髒的,我先去洗一洗再過來。」聞巽轉頭跟纂兒說話,見她頷首,才舉步出去。
第六章 回到京城(1)
等纂兒把稀飯吃完,聞巽也沐浴完畢過來了。
他換了一身暗紅竹葉紋的直裰,青髭也剃了個乾淨,濕潤的長髮披散著,渾身散發著沐浴後的清爽和乾淨。
「你怎麼不把頭髮擦乾再過來?這樣等你老了很容易得病的。」
「你自己是病號還管起我來了?小老太婆!」聞巽嗤笑一聲,以前愛管他亂花銀子,現在連他身子也管上了,這不是媳婦兒才管得著的事嗎?
管家婆!
纂兒也不管合不合宜,從床邊小櫃抽了條巾子,「轉過身去,纂兒替你把頭髮擰乾。」
說也奇怪,一看見他,她那些傷風感冒好了一大半,只是、只是……被他刮完鬍髭的清楚五官給震了下。
幾個月前的聞巽雖說舉止和大人無異,但面目多少還帶著些少年的朝氣和韌勁,現在的他那少少的稚嫩神情已經變得堅毅,像一竿挺直的青竹。
短短時間將他磨礪成宛如青松般的青年,如果說以前的他還是塊
銳中藏鋒的璞玉,這會兒竟是一隻打磨出來的玉器了。
纂兒有些心疼,幾個月的功夫就變了樣,他在外頭該是受了多少為難?
她的眼神一變,聞巽就感覺到了,他微微垂下眼簾,掩去細微的表情,沉默的轉過身去,背對著她。
那是他的世界,他不想把她牽扯其中,她是孩子,每天只要吃喝玩樂就好,其它的,有他擔著。
纂兒緩緩的替他擦拭半干的發,「你瘦了很多,到底吃了多少苦?」
「不過打理自家的產業,稱不上吃苦。」
這話說得輕巧,也不知道他家長輩是怎麼想的,他這年紀,把那麼多產業鋪子都交給他接手,那鋪子的掌櫃、莊子上的莊頭,還有那結隱閣裡的老人,能信服他嗎?
要花比尋常人更多的精力來收攏這些人心,用心計較,那日子能好過嗎?
她有些氣憤、為他不平,手下便有些重了。
聞巽像是知道她的心疼,自然而然就把從來不對人說的事情說了出來,「我是家中么子,嫡長子該有的東西沒我的分,他們也怕我和他們爭家主之位,說好聽是讓我打理族中庶務,實際上是想藉此牽制我罷了。」
「那三十幾家鋪子都是族裡的產業?」
「是我的私業。」
那就是還不包括公產了?不過無論私業公產,他就只有一個人,能有多少精神體力去應付這些?
纂兒不動了,頭無意識的頂著聞巽的背,閉上眼,心中酸楚異常,無聲的把淚流往心底。「家中都沒有長輩照看你嗎?」這樣的家到底是什麼情況?
聞巽感受到她說話的氣息,難得的放鬆了。「我娘是個強悍的女子,我接庶務以前她把心腹都給了我,又有我師父的人手,我出門在外其實過得並不艱難,就是囉唆的瑣事多且雜,要一條一條的理順,比較花時間。」
他不想讓她知道他那個家幸好還有母親撐著,那幾位不成氣候的叔叔們就算氣得牙癢癢,卻也拿他沒有辦法。
他微微挪動身子,趁著她跟著抬頭之際,瞧了眼她滿臉滿眼的心疼,這還是把情況往輕裡講,要是往嚴重裡說,她不就一把鼻涕一把眼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