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服他們,那裡並不危險,她本來就準備好藉這次出遊摘采的,天氣又好,下雨機率不大,她堅持獨自啟程。
「大概累乏了,沒有人有異議。而且那邊地形談不上複雜險惡,很單純的一片野林。我向另一個方向前進,走了兩步,回頭看了他們一眼。」就那一眼,她和男人眼神對上了,相互凝望片刻,她對他笑了一下,沒說一句話,低下頭,緩緩背身離去。
「幾分鐘後,他追上來了。」她嗓音放輕,近似夢囈。
她並不清楚他是如何和女人交代的,女人有事必須先行返回鎮上,無意跟上他,再說,女人一身爽氣,落落大方,不會在這種小節上留意。
但男人的決意陪同卻令她在心裡激動萬分,步步忐忑。他們一路噤聲不語,一前一後,只有在路況窒礙難行時互相扶持一把。
多麼想問男人,他心裡有過她麼?終究難以宣之於口,或許她下意識深怕這一問造成彼此尷尬,把奢侈的獨處時光都破壞了。
一小時後,他們看見了蘭花。
隔了一道狹窄山溝,一株參天老樹盤根錯節在溪岸峭壁上,望去枝幹分岔處結滿了十幾株蘭花的假球莖。夏季不是它的開花期,但是她認得它特殊的莖葉,就是她心心唸唸的多花金鐘蘭。
山溝約有五公尺深,底部淺淺溪水流淌,縱溝上橫跨一截充當臨時橋樑的枯白樹幹。她提足試試腳勁,感覺還算牢靠,隨即兩手平舉,小心翼翼移步過去。
對他們而言,那是簡單的跨越,她輕巧地通過了,在另一端站定後,回頭對他道:「別過來了,你站那兒等我吧,我採一下就回來。」
為何如此建議?只因一個微不足道的疑慮,方才當她雙腳踩踏至中段時,她隱隱聽到了木干細微腐裂的聲響,不注意就會忽略。她心生不安,又想,他陪她一段已足夠,不必再無端涉險。
男人隔著縱溝望著她,若有所思地笑了,「我真不理解你,那又何必來?」
她感受到的甜意很短暫,男人已踩上另一端,兩腳敏捷地交錯移動,他們相距不到三公尺,她下意識伸長手臂想握住他,眼簾一剎間,根本是猝不及防,他猛然踩裂了某一段木質,鞋尖陷蛀空的樹身,他立即失去了重心。她張大嘴,驚懼的叫喊卡在喉間,她目睹他直直墜入山溝,伏躺在淺溪裡。
「你猜,我當時的第一個念頭是什麼?」不看佟寬,她捏緊杯腳,握出了手背青筋,「我這一生,再也不會碰那些蘭花了。」
她瘋狂地飛奔回去求援,一刻不停歇,幾乎感到肺臟就要隨時爆裂。眾人把男人救上時,已是五小時後的事。「他沒有死,昏迷了四天,醒來時,左小腿已失去,因為卡在石縫裡太久,沒能保住。」
佟寬俯下身,靜靜注視她那張微笑裡飽含罪咎的臉,柔聲道:「你說的這些,不過是誰都不能預料的一場意外。這世上,分分秒秒都在產生意外,誰都不例外,每一秒鐘意念的選擇,都可能改變結果,不全是因為一個人。」
她仰起面龐,搖搖頭:「你還是不明白,對吧?」她伸出手,就要撫上那張神似男人的臉,又縮了手,他及時握住。
她突然激動起來,流露出他認識她以來未曾見過的絕望表情:「我根本就不該堅持去採蘭的,根本回頭時不該看他那一眼,讓他心生不忍,根本不必發生那個意外的,根本就……」接著倏然直起身,用低啞的聲音急切地問:「你有過這種經驗嗎?你手裡掌握著一件昂貴珍稀的東西,欣賞不了多久,就親手打碎了它。
你無法認賠了事,因為那件東西從不屬於你。你也無能為力買下它,因為你心知肚明,你無法守著它一輩子而不感到遺憾,更糟的是,沒有人要你賠償,也沒有人譴責你,但只要……只要你有足夠的良心,就再也不能面對自己。」
她失控了,在他面前。他想,她得花多少功夫把這件事深埋,淡化,才能無事一身輕地終日朗顏?真可惜,是為了這件事他才得以探知她心事。
他拂開她臉上因風纏絆的髮絲,平靜地回答:「這種經驗倒是沒有,我認為,沒有什麼東西是不能失去的。不過,能不能誠實地告訴我,到底,你是為了闖下彌天大禍而難過,還是為了失去他而難過?」
她僵立不動,呆瞪著他。
「人的確該為自己的選擇而承擔結果,但是詠南,何必為此懸心?是他決定把自己交到你手上的,不是別人,是他自己。」佟寬在淡漠的口吻中,無甚動容地為這件憾事下了腳注。
「你」是她欠缺描述能力嗎?他似乎並未領略她傾訴的重點。
「說了這麼多,是因為知道你很有可能會愛上我嗎?」他輕捏她的鼻尖。
她頹然呵口氣,「說這麼多,是想讓你知道,我不是個瀟灑的人。」
他低默一會,看住她。「那很好,能讓你記在心上不是壞事。」
她張口欲辯,他按住她的唇,「詠南,放輕鬆點,好嗎?還有,我決定的事很少萌生退意,別再試圖說服我了。」
范爾晶並非特別纖敏,佟寬更非喜怒形於色,如果她感受到了他的愉悅,那麼,他就是真切地處在欣喜的狀態中。他面對的只有她,愉快的源頭自然來自於她。
來往了兩個月,即使不過是吃頓飯,喝個下午茶,而且師出有名,為的是工作上的必要接觸,侈寬總是展現出一派欣然,樂在其中,沒有半點勉強。他妙語如珠,懂得適時逗樂她,待人恆常溫文有禮,讓她不得不相信,以往那些蜚短流長不過是出自誤解和吃味。他無意與人為敵,卻有人眼裡擱不下他,當然,誰都無法忽視他一身出色的形貌。
「陸晉那件事,我爸有所耳聞,他和陸伯伯私下談過,有人主張換下陸晉,陸伯伯好像不太同意。」兩人結束了輕鬆的晚餐,回程中,她才若有所思地說起陸氏企業內部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