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出事後,你們不放心,也跟著回來了?」他吻了她眉心一下。
她面色微沉:「是啊,有一段時間,我分不清什麼是對,什麼是錯,我的父親……他和我之間,一向很淡薄,這件事發生後,一時之間,我不知道該怎麼看他,如果,他肯給我一個理由,說不定……說不定我可以釋懷……」言談間,佟寬數次捕捉到幾許淚光在她交睫時閃現,卻始終汪在眼眶中,沒有掉落。
一個不習慣將哀傷輕易坦露的女人。他想,每當未能抵禦時,她便以笑代之,彷彿只要還能笑,所有的問題終將變得微不足道,淡化在時光裡,真不知是她母親的教化結果,還是喬的影響?
「理由,能證明什麼嗎?」他沈吟一會,柔聲問。
「……」
「如果你愛一個人,會因為這個理由,改變你的初衷嗎?」
她目不轉睛看住他,緊抿著嘴,不發一語。
他承接著她的惶惶注視,不改慢條斯理的語調:「能被改變的,不是真愛,任何理由,都只是你想恨他的借口。但你根本恨不了,詠南,你恨不了任何人,你真正埋怨的是他心裡沒有你們母女倆,所以不厭其煩找他,希望他給你一個十惡不赦的理由,好讓你下定決心不再牽掛他。
我肯定,張先生做決定前,並沒有要你們承擔,他甚至不在乎評價,做了最壞的打算,既然他的人生不容許別人插手,你又何必知道為什麼?」
她呆了一晌,緩緩偎近他,下巴靠在他肩頭,含糊道:「你一定要這麼直截了當嗎?我總可以做點努力啊。」
「徒勞無功的事又何必費盡心機?讓我再猜猜看,這應該是你媽過世後,你還留下來沒回巴西的主要原因,而且,也是讓你對我裹足不前的理由吧?」
她暗訝不動,但他察覺到了她身軀有一秒的僵凝。
「佟寬,你希望我怎麼做?」
「愛我。」
「……這也可能徒勞無功啊。」她歎息,把臉埋在他肩窩裡。
「你這麼說,不過是想知道我有多喜歡你吧?女人。」
她倏地拉開上身,一抹淡紅爬上耳根,她此刻才領略到,自己有多不習慣情人間的私語。
他再次拉近她,貼著她的耳道:「你現在想不想知道我有多喜歡你?」
「不想——」她脫口反應,尷尬萬分地看著他,「我是說,不是現在,那個,小狗在地板上尿尿了……」指著沙發旁剛出現的一灘尿漬。
他回頭一瞥,懊惱地揉著額角,「……我從不養小動物的,就是怕麻煩,這隻狗讓我清理了一下午的地板,你現在可以知道我有多喜歡你了嗎?」
她立刻咧嘴笑了,笑進心坎裡,笑出讓他心動的一臉粲然。
他以穩定的步伐走出電梯,一路上擦肩而過的公司員工行色匆匆,偶而交頭接耳也特別壓低了音量,部門主管從會議室快步走出,分別回到個人辦公室。
現在才上午九點半,會議剛要開始,不可能提前結束。
他走向辦公室,琳娜已在裡面等候,一見到他立即迎上前報告:「經理,早上會議取消了,老董只召見了陸晉先生和幾名投資部門主管,現在該怎麼做?」
「什麼都不必做,我心裡有數。」他淡淡應道。「這兩天廠商會議都安排好了麼?」
「大致上都安排好了,只有周昌……」她適可而止,謹慎地看了他一眼。
「周昌怎麼了?」他面不改色。
「周昌的范小姐說,你親自和她約時間吧,她的時間你都知道。」
他不置可否,繼續和她討論下一個事項,心情不受影響。
佟寬從不論及私事,也絕少把感情帶進公務,但琳娜生性敏慧,上司的生活秩序變動了,自然是有人影響了他。
他南下的行程增多了,冰泠的表情柔和多了,酬酢大為減少,部屬能代替的活動絕不主動出席。令她大為訝異的是,他竟然為了一隻朋友交託的小狗大費周章,請她帶去動物診所做例行檢查,打齊疫苗,買妥器具狗糧。
佟寬並非寡情之人,但絕無熱情到自找麻煩的地步,尤其是養狗這回事,她很清楚那不會是他的選擇。
一年前,她記得那是陸家的家宴,他是座上客,她為他專程送去遺忘在公司的禮盒。他當時站據庭院一隅等她,冷眼注視一群陸家孩子在逗弄一隻威昂的杜賓犬。她湊興說了兩句:「這狗養得真好!經理也喜歡吧?」
「那是小時候的事了。」他直言,停了幾秒道:「我曾經有過一隻狗,很乖的一隻小柴犬。」
「柴犬的確很可愛,又忠心,那是很棒的經驗吧?」
「不怎麼好。」他出乎意料地回答,「養了半年,就有人弄死了它,只是為了惡作劇,圖一時之快。」
「嗄——」她接不下去,很後悔開啟這個話題。
他卻笑了,「不過那個人很快付出了代價,他手臂骨折,石膏打了好幾個月。」
她驚駭得說不出話來,身旁那張漂亮的側臉找不出情緒的痕跡。
「所以我從此不再養狗。」這是他當天的結論。
但他為了某個人打破了原則,她尚無天真到以為某個人是他的男性好友,然而,也不會是范爾晶,她想像不出來「某個人」的形貌,侈寬的心思嚴密封藏,誰都無法一探究竟。
籌謀檢討了幾項工作計劃,他接了個電話,面色略變,琳娜示意先退出辦公室,他頷首,門闔上後,他出聲:「我知道有困難度,沒有困難度的條件您怎會放在心上?董事長。」
「佟寬,你這麼說並不公平,董事一職不是憑我一句話就可以促成的。」
「是嗎?那就算了,我從不強人所難。」
「陸晉最近出了點麻煩,你就不能讓我少操點心?」
他放聲笑起來,「別生氣,我這邊答應您的事一定做到,我是個守信諾的人,這一點和陸家人有很大的不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