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嚴龍太抬頭看看天色,傾過臉來問我:「楊舞,你意下如何?」
「我?」我楞了一下,感覺到宗武投來不具善意的眼光,點頭說:「我沒意見,由你決定就行。」
「那還是前往民家借宿一宿,我不希望你太勞累。」
是夜。我們就借宿民家。那民房甚為簡陋,也不甚寬敞,只有一間房,薄板隔起來的幾呎寬的小廳擺著一張桌子。房主是一對老夫婦,以砍柴為生,他們把房間讓給我們,睡到柴房去。嚴龍太堅持我睡房間,自己則和宗武將就著廳中的桌子趴著休息。
「這怎麼行,大人,您沿途勞累,需要好好休息一番,怎可如此委屈自己——」宗武忠心為主,很不滿地拂我一眼。
「嚴——」我慣於對人呼叫名姓,遇到宗武瞪來的眼光,硬生生把話吞回去,改口說!「大人,你還是請到房裡歇息,我留在廳裡休息便成。」
「不必將宗武的話放在心上。倘若你不好好休息,明日一早如何翻越山嶺!」
「可是——」我遲疑著。真的,如果憎厭可以凝為氣化成劍,我早已被宗武眼裡憎厭之氣殺了好幾刀。
「別再可是了,進去休息吧!」嚴龍太輕輕推我入房。
這一晚我睡得很不安穩。夢中許多零碎的畫面拚命不斷地挑撥我似曾相識的印象,景象變來幻去,時時在翻轉,末了,我撞見宗武,他眼裡憎恨的狂氣化成劍將我斬成碎片——我倏然驚醒,出了一身汗,身體在發冷。
「怎麼了?做惡夢了?」嚴龍太坐在床前,一臉關心。
天已大亮,晨光透著窗,侵襲到屋內。
「沒事!」我匆匆起床,極快地梳洗。
天氣很晴朗,但空氣在發熱,不過那熱卻熱得乾淨俐落,不濕不悶不煩躁,就只一團火辣辣的太陽在照耀。
一路上間或會遇到一些砍柴的樵夫,相差不多的質樸,風吹日曬、日積月累的風霜在臉上,猶如風乾橘皮,黑得不感光。相形之下,襯得嚴龍太和宗武兩人更顯意興煥發好風采。
由於出發得晚,即使我們中途沒有停歇,越過山頭時也已過大半個午後。下得山腰,天色就開始昏暗了;等我們抵達隨青源西郊,打算由西門入城,城門早已關閉。
「大人,請您在此稍候,屬下過去命守城的衛兵打開城門。」宗武說道。
「不必了。」嚴龍太揮手阻止。「令晚就在城郊隨便找個地方歇息即可。」
「那……大人,」我想下馬。「楊舞就在此與你告辭了,多謝你一路來的護送。」
他攬住我的腰,不讓我下馬,低聲說:「天色已晚,你能前往何處?況且,上王恐怕早已得到消息——楊舞,不管你願不願意,你都必須隨我入宮。」
「你說什麼?隨你入宮?不!我——」
「由不得你了,楊舞,你應該明白……」明白什麼,他沒再往下講,話鋒一縳,說道:「難道你不想見那名老婦及小孩嗎?他們現在應該都在王宮裡了。還有那名『妖人』!……」
這些話讓我沉默下來。我不想牽扯入這時代的經緯;原只希望老奶奶和更達平安如故,找到徐少康後,回到屬於我們的二十世紀,遺忘掉一切,一切當作都沒發生過,什麼都不再追索深究。但現在,我不曉得我要面對的是何等的詭譎,命運又會與我開何等卑劣的玩笑!
「我真的不是……」我喃喃自語著。
「不!是你,就是你……」他用更低更沉的聲音在我耳邊傾訴,像是醉了一樣。
第七章
夜已三更,但離黎明還很遠;紅的燭,橙的人,在這遙遠的古代,燃燒著我一個難眠的夜色。
我輕輕推開窗,夜清天高,遠處的黑暗,傳來對我的呼喚——誰?是誰?是誰在叫我?
四下無語。
我爬上窗,寬大的衣裙絆手絆腳,我將外衣脫了綁在腰間,底下一襲和這古代突兀不協禂的牛仔褲和白襯衫。
應該有著一處湖泊和一幢樓閣……我在黑暗裡奔跑,追逐著記憶底的幻像。
亙古不移的明星在暗空裡閃爍,照耀著曠原中的我成為一則迷離的傳奇。
超越時空,我錯身在古代,徘徊在同一方燦爛的星辰下……不知徘徊了多久,星星一顆顆地隱淡,大地也褪了如墨的黑暗,朦朧的天光中,我終於看到了那處湖泊——以及臨湖的那幢樓閣。
一剎間,我根本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怔怔站在原處。而後我狂奔過去,激動地拍打湖水,水花四濺,映在陽光下,粒粒像染了金的珍珠。
這地方我來過!我心中狂喊著。
感覺很強烈,我確切曾在此流連過……是的!是的!在那年那日,在那個我還忘掉的時候,我曾在此流連過……我踏近湖邊,踩在水中,雙手張開,仰著頭,迎向湖光和晨曦,激動的想大叫——一旋身,隔著樓閣的那湖畔,逆光站著一名男子在晨曦中。晨光在他身周溢滿一圈的光,彷彿戴了金冠;身側的湖水蕩漾著瀲灩的波光。
四目遙遙相接,我的心情莫名的狂燒起來。對這個人,我竟有種強烈的、無以名之的眷戀與懷念。
他緩緩向我走來,劍眉星眸,閃耀著狂喜的神釆與深情的執著。我癡癡走前兩步,嘴裡喃喃:「哦,是你……」
是他!在我幻影中的那個人!
「銀舞!」他發出一聲狂喜,等了千年萬年般激動地將我摟入懷裡;猶疑自己在夢中地發抖的聲音低啞著說道:「是你!真的是你!你終於回到這裡,回到我懷裡!我等了七年,你終於回來了——」
我沒有掙扎,反而有種釋然,彷彿自己也等著這一刻,等了那麼久——「你究竟是誰?是你在呼喚我嗎?為什麼我對你的感覺這麼熟悉?」我真的不明白,面對這個人,我的情感會這樣強烈的澎湃!
「銀舞?」他詫異地放開我,無法思議地鎖著眉,鎖著眼眸底的一抹痛。「你怎麼了?我是宗將啊,難道你忘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