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請你們耐心等幾天,我想辦法籌一些珠寶銀兩,那時你們就往南走,越遠越好,找個地方住下來,隱名埋姓,平安過日子。」
「公主,謝謝你為我們設想那麼周到,老婆子給你跪下——」老奶奶感激涕零。我不讓她跪下,硬托著她起身說:「你不必向我道謝,老奶奶,這是我欠你們的,應該道謝的是我——」
但我沒有下跪謝拜。天地之間,我只跪拜父母雙親;欠的恩,我只是把情記在心上。
「累了吧?我請宮女帶你們進去休息。」我招來一名宮女,帶老奶奶與更達入內休息。
隨後我又進內殿探視徐少康的情況;小築進來,左右察看仔細,好半天,才到我跟前,小聲說:「公主,奴婢有一件事想稟報公主……」
「什麼事?」我彎身看看徐少康,沒太在意。
他睡得很沈,平素沉思時習慣顰蹙的雙肩安心地舒展著,經月來的苦難到此總算告一段落。
「公主……」小築又喊了我一聲。
我轉身過去,她冷不防由身後遞給我一支烏黑的東西。
「這是什麼?」我不禁皺眉。
「銀簪子。」
「銀簪子?銀簪子怎麼會如此烏漆抹黑的?」我覺得奇怪,伸手想拿。
「別碰!」小築猛然收手,將簪子丟在地上,我才注意到,她剛剛是用布包著頭柄捏著的。
「怎麼了?」
「公主——」她跪下來,用布包好簪子,放到桌子上,再將我拉到桌旁坐好,神情嚴肅道!「公主,您還記不記得昨兒傍晚,『長生宮』派人送來碗燕窩,你失手打翻的事?」
「記得。那與這簪子有何關係?」
小築神情變得更嚴肅,聲音也跟著壓得很低。她說:「奴婢在收拾的時候,不小心將簪子掉進殘餚中,結果,簪子就變成這模樣了。」
「這……」我看著小築,再看看銀簪,眼光在此之中交替遞換。小築沒必要說謊,那麼……我簡直不敢相信,她們竟真的如此對我!
「小築,這件事還有誰知道?」我神色不禁凝重起來。
小築也感到事情的嚴重性,猛搖頭說:「沒有。這事兒非同小事,小築不敢隨便亂說!」
「那就好。記住,千萬不能對任何人提起這件事,就當作不知道,懂嗎?」
「嗯,小築明白。」
「明白就好!我再提醒你一次,為了你自己好,你一定要當作什麼都不知道。」
「公主,您放心,小築一定會把嘴巴閉得緊緊的!」小築鄭重保證,只差沒有起誓賭咒。儘管她年紀還小,總分辨得出事情的輕重。
我盯著桌上那只噬毒而通體全黑的銀簪,不由得遍體生寒。
第十章
經過半個月的調養,徐少康的傷勢已好了大半。由於他正值盛年,加上小築細心的照料,所以恢復得非常快速,早已能下床走動,行動與常人無異。
這日午後,涼風徐徐,我們避開旁人,兩人獨坐在園亭,漫無中心地閒聊。
「沒想到真會發生這種事!我實在真不敢相信!」他仍然猶處在夢中。
「你怎麼也會被捲進來?」我問。
他看我一眼,沒什麼道理,說道:「不是被捲入,是我自己跳進來的。那晚我聽到你的叫聲,衝入你房間時,只見一股奇怪的漩渦幾乎將你捲繞,而且閃著刺眼的白光。我想抓住你,卻有股奇怪的阻力阻撓我接近,我見你一直往下墜落,不假思索就硬跳進漩渦裡頭——」他說到此,停下來喘口氣,繼續說道:「我只覺得自己似乎一直往下墜,然後醒來的時候,就已被五花大綁,一群穿著怪異,像是古裝片裡扮演的那些老古時代的人,指著我不斷說我是『妖人』。當時我全身的精力彷彿都被吸光似的,根本沒有力量反抗。此後他們將我押來綁去,多災多難,一直到你找到我為止。」
話落,他吐了一大口氣。
「看來你吃了不少苦頭!很抱歉,是我連累了你。」
他沒說什麼,轉頭去看四周的風景。亭外花草間不時有蝶舞飛翔,清風撩人,遠處偶傳來宮女們的追逐嘻鬧。也有宮女在池邊餵魚,手兒一灑一揚,衣袖跟著擺動,像要飛上天似的;長天藍得很清爽,空氣全是清香的味道。
我走到亭邊,倚著闌干。
他跟過來,望著眼前金光盛景,喃喃念著:「名花傾國兩相歡,常得君王帶笑看,解釋春風無限恨,沉香亭北倚闌干。」
「這麼文縐縐,真不像你。」我笑道。
他也笑起來,雙手撐開扶著闌干,無甚著意地漫眺闌外的風光。涼風徐徐繚面,帶點慇勤地在催眠,頻說午後的傭懶和閒適。
「你打算怎麼辦?」徐少康突然問,仍望著亭外,問完了才轉過頭來。
「我必須先安頓好老奶奶和更達的事,才能去想該怎麼辦。」
「我應該保護你才對,這也是我一直自許的。但在這個變調的時代,我簡直一無是處!」
「無需想那麼多,每個時代都有各自的英雄。你本就不是屬於這時代的一都份,屬於你的舞台自也不在於此。」我微微一笑說:「別擔心,一定會有辦法的,到那時,你就可以『回去』了!」
「那你呢?你不打算『回去』嗎?」
「你怎麼會這麼想!」我又微微一笑。
「你別管我怎麼想!你老實告訴我,你是不是打算留在這裡,不『回去』了?」徐少康逼過來,緊守著我的回答。
我蹲下身,撿起了一片隨風飄來的葉子。
「我根本沒想那麼多!」我撫賞著手中的葉子,說道:「其實,到那裡對我來說都沒有差別。爹爹、娘娘和但澄都死了,我孤零零的一個人也別無牽掛;今、古又有什麼差別呢?這個世界那個世界,這個時代那個時代,所代表的意義又有什麼不同呢?生死都是一團糟,也不會有人為我難過或掉淚——」
我頓了頓,拋開葉片,看它隨風又飄揚而去,重倚闌干,接著道:「但是你不一樣!你有父母,有姊妹兄弟——有個家在等你回去!你發生了這種事,他們一定都很著急,天天倚門盼著你回去——你跟我是不一樣的。此外,你有事業,有成就,有屬於自己的舞台,原來的世界——二十世紀對你來說,意義非常,所以你必須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