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一千年的最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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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頁

 

  說到這裡,腦中突然一道銀光極速閃過,我的頭驟然劇痛起來。不過痛楚很快就過去,消失得一如它出現般的突然。

  徐少康仍用懷疑的眼光打量著我,極力想從我的表情、神色、身體各處蛛絲馬跡中求證我的話是否屬實。我迎著他的視線,沒有猶疑畏懼,只除了縷縷迷惑。

  「你聽著,楊舞。」他抓住我的雙肩,很用力,指頭深深陷進皮膚裡頭。「但澄死了,就在和你通過電話的那天晚上。她驅車前往機場,在途中發生意外,當場死亡。消息傳回來的時候,我就忙著找她,你卻失蹤了。我找了你好幾天,都沒有你的下落,令天我到事務所處理一些事情,回到這裡,你卻突然這樣出現。所以,聽清楚了沒有?但澄已經死了,而你失蹤了一個星期!」

  騙人!我茫然的看著他,無法相信這一切。

  「我找你是有理由的。」他繼續說,仍然十分用力的抓著我。「我跟但澄不僅是好朋友,同時也是她的律師,擔任她的法律顧問。你是她唯一的親人,她出事後有許多事必須由你出面處理,你卻失蹤了!但我急著找你,也不只是這個理由,但澄臨行前曾托我照顧你——如果她沒有發生意外,也許我們就會成為一家人了……」說到此,他的聲音哽咽了。

  騙人……我呆呆地看著他,無法相信這些事實。

  但澄怎麼可能死了!昨晚她明明才和我通過電話,明明——這個人卻說她死了!還說我失蹤了!

  「你是騙我的吧?」我望著他,訝異自己的平靜。

  但他眼裡的傷痛和認真,告訴我那都是真的。他低低看著我,眼淚在眼眶裡打轉,相對無言,他很自然地將我摟入懷裡。

  安慰和歎息——他的擁抱,也許是怕我哭泣。他和但澄的「親」,勝過我們之間陌生的關係,這一刻,自然的連繫著我們疏離的感情。

  我沒有流淚。

  爹爹娘娘死的時候,我總共掉了不到十滴淚。那兩人一向愛惡作劇,秉承他們遺風的但澄,也跟我開了這樣一個荒謬的玩笑!

  我從來不浪漫,無法配合他們精心營造的情境歡樂或哀歎。他們活在楊家幾十代以前的貴族夢裡,活在歷史的光輝裡,而我向來只識得人間現實的風貌。

  「那麼,她是真的死了,不在了……」我沒有流淚。徐少康的擁抱讓我覺得徒增淒涼,我輕輕掙脫他。

  「你如果難過,就痛快哭一場,我不會怎麼樣的。」他諒解地說。

  我搖搖頭。痛哭流涕就能解決所有的一切嗎?這一切突然得不像是真的——但澄的死和我「失蹤」這當間的時間落差——像謎一樣。那將近一星期的時間,我的記憶消失到那裡去了?腦海裡那一閃一閃,閃得我頭痛不已的,究竟是什麼?我什麼也抓不住,什麼也想不起來——「哭吧,你想哭就哭吧!」徐少康又將我攬入懷裡,拚命催我哭,激動的鼓噪著悲傷的情緒。

  他的感情未免太容易激動,但念及他和但澄的親,我也不好說什麼;我想,他心裡也許比我還難過。真正想哭的人是他,只是男兒有淚不輕彈。他是律師,職業訓練使然,對感情應該早已練就一身控制自如的本領,這時的激動,許是真情難掩。

  但這種激動的情緒令我感到窒息,我情願他放聲大哭出來,而不要將這種深刻哀傷的感情,經由擁抱時心跳的起伏傳到我心田。

  「你想哭就哭吧!」我的聲音像歎息。他一怔,放開了我,恢復他情感的常軌——也許是慣常的冷靜理智。

  他心裡也許在詫異我的冷靜和鐵石心腸。我從來不像爹爹娘娘,為了丁點的小事大呼小叫、驚天動地,或者為一些無法挽回的事咳聲歎息;當然,我更沒有但澄單純易感的柔弱個性。我認識的,一向是現實的人間。

  「你說,你是但澄的律師……」我開口問,問得有點艱難。他似是會意,看我一眼說:「但澄的遺體已經火化,骨灰由專人送回,因為找不到你,所以暫時放在我那裡。其它一些大小的瑣碎,我差不多都處理妥了——」他又看我一眼,解釋說:「我希望你能瞭解,我和但澄的關係……所以,在找不到你的情況下,有些事我自作主張處理妥了。」

  「沒關係,我瞭解。」

  「你是但澄的繼承人,所以她的一些財務狀況必須讓你瞭解。除了現金存折和這棟房子以外,她還委託我從事一些不動產和股票的投資。詳細的情況,你找一天到我辦公室來,我會仔細說明讓你明白。」

  「不必了,」我搖頭,我關心的不是這個。「那些事,還是交由你全權處理,需要我做什麼時,再請你通知我。」我吞吞口水,喉嚨又酸又澀又刺。「至於,但澄的骨灰……我想取回來,希望你別介意。」

  「我明白。」

  「謝謝你,你為我們做了這麼多——」大恩不言謝。我和徐少康的恩義當然沒有這麼深,但人間的小情小義依然稀薄得可貴,我該不吝於這一句感謝。

  「你不必謝我,那是我應該做的。」徐少康似乎已慣於這樣的感恩,不過,聲音裡仍聽得出他的真誠。「你可以告訴我你為什麼失蹤嗎?如果你不想說,我也不會勉強。」

  我望著他,不覺露出一絲苦笑。這才是我想問的!我絲毫沒有這段「失蹤」的記憶;醒來以後,銜接的畫面是「昨晚」但澄打越洋電話回來的那一幕;這中間落差的一段,就那樣半空消失不見了。

  我的腦海一片空白,每當我試著去想、去回憶,就頭痛不已。我的生命,就那樣平空消失了一星期。

  這件事,充滿深切的不可思議,徐少康即便見多識廣,也只是望著我,久久不說任何言語。

  我本來就不期望他會相信。對我來說,這和但澄的死一樣的荒謬與突然。我,因在迷思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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