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被押進牢裡的,倒有個小太監安然無恙。」
「咦?」
「小太監是負責守爐火的,他身上沒有出現熱燥的病徵,聽說他的右手虎口上本是長了瘡,如今倒是不藥而癒。」
裘化真頓了下,心裡像是有什麼隱隱成形,脫口道:「那天端藥進寢殿的是尚宮太人,她的指尖起了水泡,像是被灼傷……」
「那些宮女們的指尖上似乎也有水泡。」柳至衍也說。
「長公主是隨盛寒積之證,那毒性熱,所以反倒是以毒祛寒,雖有凶險,但經灸過五百壯後,反而對病情有所助益……手上的瘡要是以毒攻毒而愈,那麼原本無恙的手自然會教毒給侵觸……毒是抹在碗口上?!」她喃喃細數,結論脫口而出。
「十二監?」花世澤低問著。
經手宮中膳食用具的宮人隸屬十二監,頂頭上司則是內務府。
「能夠作粉入毒且接觸就能使之如灼傷般起水泡的……」
就在柳至衍欲啟口時,裘化真槍白道:「斑蝥!」
她想起來了,那一晚,她在朝陽殿的金銀花叢裡瞧見的是斑蝥!
「可是別說斑蝥是管製藥物,斑蝥是生長在南方,宮中沒有。」柳至衍道。
「斑蝥食豆類,但也生長在金銀花下。」她淡道。
栽種金銀花無人會起疑,只因金銀花乃是解毒藥材,但是斑蝥也能生於金銀花之下,任誰也猜不著這層關係。她當初對那片金銀花心生古怪,一再探訪,就是因為她隱約瞧見了蟲子。
「確實是如此。」柳至衍輕點著頭,抬眼卻見花世澤眸色銳利地盯著裘化真,彷彿她說出多古怪的話語。
「這下槽了……」她歎了口氣。
「什麼意思?」
「呃……」這還真不好解釋呀,如果她是柳葳是鞏貴妃,如今鞏、楮兩派危在旦夕,兩人必定轉為小心,而那片金銀花是絕對留不得,最好連根拔除,一把火給燒了。
早知如此,她當初應該忍著恐懼跟柳葳打交道,趁機進朝陽殿的。
「裘姑娘?」
「沒事,我只是在想,如果是斑蝥,那麼德妃身上的餘毒就能解了,而且也給了條線往十二監去查,瞧瞧到底是誰買通了十二監裡的公公,將毒下在碗品。」說著,裘化真起身。「刻不容緩,我得趕緊進宮。」
「也好。」柳至衍跟著起身,卻不慎撞掉了擺在案上的一卷畫軸。
裘化真欲拾起,卻見畫軸已散開,而上頭的畫像……柳至衍快她一步將畫軸拾起,正欲捲起時,她忙道:「爹,這畫像是誰?」
「這……」柳至衍揚起苦澀的笑。「她是我的小妾,十四年前就去了。」
「爹的小妾?」
見她神色激動了起來,花世澤不禁輕按住她的肩。
「說來也真是巧合了,才允了讓你承接九兒的排序,這從沒掉過的畫軸突然掉了。」他神色惆悵地攤開畫,對著畫像問:「小清,你是不滿我的安排嗎?你當我不珍視小九兒嗎?
裘化真倒抽了口氣,顫著聲問:「她……是柳九的親娘嗎?」
裘化真不敢相信,在她借屍還魂後一直守在她身邊的小清,竟是她的親娘……可為何小清從未提起?
「怎麼了?」花世澤低聲問。
她搖了搖頭,再問:「她當初是怎麼去的?柳九似乎不記得自己的親娘。」這話是替自己問的,因為她真的沒有任何記憶。柳家後院裡,大多的姊妹都有姨娘,就她沒有,冷了病了無人噓寒問暖,後院從沒人提起過她的姨娘,她當自己是爹不疼娘不要的孤兒。
「她……那年小九兒三歲,不慎掉進湖裡,她為了救小九兒溺斃湖中。」
裘化真瞠圓了水眸,腦海中隱隱約約浮現在冰冷的湖水裡,有抹纖瘦的身影不放棄地抱著自已,用著最後的力氣將她拋向湖畔,自己則沉入湖裡……啊,她怕水不是天生,是因為她親眼目睹親娘沉屍湖底,面對岸站的是高氏……所以她怕高氏,從來就不敢拂逆她,為了能平安長大,她一直是乖順聽話的。
「裘姑娘,你怎麼了?」柳至衍收妥了珍藏的畫,抬眼見她眸底噙淚,臉色蒼內得嚇人。
「化真?」花世澤托著她發顫的身子。
「我沒事,只是有點累了,侯爺,咱們回侯府吧。」她要回去,回去找小清問個清楚。
回到侯府,進房前,裘化真道:「侯爺,請你別進房。」
「為何?」
「拜託,我求你了。」
花世澤抽緊下顎應允了,放她一人進房,自己守在門外。
裘化真一進房,屋裡不著燈,只有幾縷從鏤花窗篩落的光芒,她忍住激動,啞聲喊道:「小清。」
幾乎同時,小清幽幽地在她面前現形。
裘化真直睇著她,她的年歲就停留在爹畫上的年歲,噙著淺淺羞澀的笑,而此時,她面露憂愁,笑得苦澀,彷彿已知她知情。
「……你為什麼從來不說?」裘化真顫聲問。
小清扭著十指。「我……不知道該怎麼告訴你。」
「你說,孤魂之所以流連人間,是因為執念未解,你呢?」她說,執念未解的孤魂未隨鬼差下黃泉,日後下黃泉會受罰的。而她都已經走了十四年,為何還在陽間?屆時,她會受到多少責罰?
「當然是因為你。」裘化真怔忡地看著從角落裡走來的書生,聽著他道:「在她死後,她一直跟在你的身邊,目睹你被人沉屍湖底卻無能為力,眼見你死時因為驚嚇過度而魂飛魄散,是她花費了兩年一點一滴地拼湊你,再將你推進屍骸還魂……我之所以一再允她逗留陽間,那是因為她自願在黃泉擺渡千年,永不輪迴,而,現在是帶她回去的時候了。」裘化真聞言,不住地抽噎著,突然像個孩子般哭嚎出聲。
喜她曾被疼愛過,悲她讓親娘背負如此大的罪責驀地,房門被一腳踹開,一陣劍風從她身旁刮過,直指著書生,她錯愕地抬眼,身子不住地顫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