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開窗子,走出陽台,雙眼視而不見的穿過一大片草坪,落在黑暗盡處。
這樣的情形早已司空見慣。
夜復一夜,被同樣一個鬼魂給糾纏、給驚醒,不眠的夜。楚楚。
她用那深邃如子夜閃爍的星眸凝視他,她以那貓一樣的慧黠神情撩撥他、顛覆他所有理智。
一度,在擁她入懷的同時,他亦瞥見了開放的天堂之門。
然後是一片虛無、荒涼。
寂寞。無以復加的寂寞。
在親炙楚楚的美、體驗到她小小身軀散發的充沛生命力,其他的女人都在他生命中褪成了黑白慘淡的模糊背景。
考慮要為自己倒一杯威士忌加冰塊藉以麻痺自己的腦,可懋一想又隨即作罷。
他不必飲酒。
對楚楚深沉的愛就是一種酒,飲了就化做思念,他早已上了癮,夜夜舉杯,遙向那一年,初初相見的那一年。
心不在焉地掏出口袋裡的煙,點燃。
叼著煙,隔著煙幕,了無睡意地望向遠方,突然咧嘴一笑,思緒陷入遙遠的回憶……
他一直記得那個遇見楚楚並且與她相愛的夏日回憶。
那種體會沒有言語可以形容,就宛如捉住了一個奇跡、領受到一項奇異的恩典。
他知道他這輩子只想握住一雙手,一個相依相系的生命,而且知道錯過就此生不再。
弱水三千,他只願取這一瓢。
萬萬沒料到飲下的這一瓢卻是無藥可解的毒鴆!
在東方集團遇上危機,接著父親過世的打擊後,楚楚的叛逃似乎是命運捉弄的玩笑裡最微不足道的一個。
他責無旁貸的扛下東方松柏留下來的重擔,超乎一般人所能想像的投入工作札,藉以轉移注意力和遺忘痛苦。
幾年過去,東方集團成為他引以為豪並讓人人稱羨的成功典範。
失去親人的創傷隨時間流逝而漸漸平復,失去她的痛苦卻與日俱增。
像靈魂的版圖遺失了最重要的一塊,那股噬人的空虛慢慢蠶食他的生命。
東方集團的成功再也引不起他的興趣,拚了命的工作也無法彌補心中愈來愈大的荒涼時,他開始憎恨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楚楚。
那股用盡所有自製壓抑的情緒終於在多年後爆發。
愛恨本就是一線之隔,曾經以為是愛的甜蜜現在嘗來只剩下走了味的酸劣和苦澀。
他痛恨命運讓他遇見楚楚,波瀾不興的生命從此掀起翻天巨浪。
他痛恨自以為體驗到生命最狂喜的時刻,卻被人活生生擺了一道的羞辱感。
他痛恨造成這一切的女人最後卻不由分說的揚長而去,任由他在這情感的漩渦中載沉載浮,永遠上不了岸。
然而最最痛恨的事實是,他始終未曾擺脫任楚楚。
她一直杵在那裡,像一個潰爛生瘡的傷口,沁出的腥紅血液,一點一滴似滴水穿石般浸蝕他的心。
於是他開始自我分析這一切,儘管在她背離時曾有的愛意也已枯萎死亡,僅存的除了單純的慾望,還有他受了傷的男性自尊。
因此他心底執意固守這段不堪,遲遲不願讓它隨時間淡去。
受傷的自尊渴望反擊。
憑什麼楚楚能安然從這情慾的桎梏中無恙脫離而任憑他獨自沉淪?如果他命中注定要在煉獄受苦,他定要拖她一路作伴,領受這火焚的滋味。
得到結論的同時,他也開始這場遊戲的佈局,每一步暗樁都是為了請君入甕。
待整件事情結束時,他就能擺脫擱在心中揮之不去的遺憾,而任楚楚這個名字將從他生命裡徹底消失。
長痛不如短痛,這回定要一勞永逸地擺脫她!
第三章
一部部的高級轎車行走在通往山頂的蜿蜓小路上,開向通往東方家的白色豪宅。
大宅邸的燈火輝煌,製造耀眼的人工白晝。楚楚外著一件深色披風,同喬家一群人站在走廊入口,冷眼看著一群群光鮮亮麗的人們陸續進入東方家。
簡直就是個暴君!她心底暗罵。
打上星期接獲這個宴會邀請之後,一整個星期她都帶著隱隱的怒氣,企圖尋求藉口不出席,要不是明瞭東方驥的邀請暗含的威脅,她真不想浪費自己寶貴的時光陪一群人爾虞我詐的人假笑整個晚上。
她花了很多的時間思考要穿什麼赴宴,特別是接收到東方驥傳來的訊息。
穿著含蓄一點。
東方驥藉由凌亦倫傳遞的訊息教她瞠目結舌、不可置信。
他當她是什麼?是禍水紅顏還是暴露狂?!簡直是個暴君!
立意要氣死他,於是她拒絕了東方驥差人送來的保守禮服,執意自己打理一切。
楚楚站在拱門入口,漫不經心的脫下包覆自己的蠶絲披風交給門口的侍者,漫不經心的眼光在大廳裡面游移穿梭,這時,她看見了他。
而心跳立刻不規則的、狂野的鼓動起來,就像巴伐洛夫實驗室的狗一聽見鈴聲就流口水。她在心底無奈的自嘲,這樣身不由己的制約反應大概一輩子都改不了。
東方驥站在大廳的一角,身邊被幾個男女賓客簇擁著。
他的左手插在黑色長褲中,右手端著一個高腳杯,表情是冷淡自持的。
儘管身為眾人注目的焦點,被眾人圍繞,然而敏銳的人可以第一眼就察覺到他明顯的疏離感。
雖然從容的與週遭賓客應答著,但他的表情、模樣都帶著一種置身事外的冷漠超然,彷彿不屬於這個金粉世界的一分子。
然後楚楚看見一個纖細的人影加入了這一小群。
東方驥原本矜冷的眼神在看見來人後化為真摯的溫暖,當楚楚看清楚那個女人的模樣後,頓時如悶雷轟頂地僵立在原地。
一種非關天氣的冷意從腳底直竄而上,如入冰窖的遍體寒慄教她直打哆嗦。
痛苦地閉上眼,她命令自己不去看咫尺外那談笑風生的一對。
先前的心理建設都不能抑止此刻心口悸動的痛苦。
再睜開眼睛時,她已經巧妙的掩飾眼裡的傷痛,眼睛只有兩簇撲朔迷離的、不馴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