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的時間雖然賺不了大錢租不起房子,但是也已經足夠讓她稍稍瞭解如今北齊在年輕英明的高壑帝治理下,國力鼎盛,太平繁華,百姓富足,就連她這個沒有身份證件的黑戶也能在夾縫中求生存,起碼混口飯吃還是可以的。
「如果不是沒有身份文牒,還真想在夜市賣珍奶和鹹酥雞呀。」蔡桂福跪坐在草蓆上,就著小小矮案吃餺托——類似現代刀削面或薄片面疙瘩——雖然湯鮮面Q,但她還是很想念不健康又好吃的夜市頭號邪惡美食啊!
貪戀地把最後一口湯喝光光後,她抹了抹嘴巴,撐著滿足的滾圓肚皮,吁了一口氣。
突地,有個尖銳的女聲劃破了蔡桂福飯後愜意的好時光——
「你這姑子好不知羞,怎地打扮如此不倫不類?」一個高壯大娘瞪著她,尖酸刻薄地喝斥道:「身體髮膚受之父母,竟毀壞至此,你這等面目可鄙之人,還不快快退下,省得丟了我們女子的臉面!」
眾人被這頭的喧鬧吸引過來,開始有人指指點點起來。
蔡桂福歎口氣,甚是無奈。看熱鬧實在是全人類共同的興趣,如果換作主角不是她,她個人是不介意跟著湊湊熱鬧的。
高壯大娘左手牽了一個小姑子,右手挽了個小郎君,站在滿座的餺托攤前,虎目如銅鐘,氣吞山河狀。
「這位大娘,搶位子搶到像您這樣的級數,也真可算是史上第一人了。」她起身拍拍屁股,將一隻刀幣遞給了有些看傻眼的攤主,豪邁地說了句「不用找了」,然後這才轉過來對高壯大娘微微一笑。「不過我年紀小,讓讓長輩也沒什麼,我們年輕小輩當然是能忍則忍,這也算是做人的道理,您說是吧?來來來,您坐您坐,就不耽誤您強身健體增重報國了啊!」
「你……說的是啥?」高壯大娘楞了楞。
「我讚美大娘您口齒清晰嗓音高亢,有餘音繞樑三日不絕於耳的曼妙風情,身段前無古人後無來者於夜市檔口這麼一站,簡直有萬夫不當之勇,」她豎起大拇指,臉上笑咪咪的。「在佩服您呢!」
蔡桂福聲音清脆好聽,口條伶俐輕快,像珠簾交擊叮叮噹噹,加上滿面善良笑容親切態度熱忱,一下子便繞得眾人暈陶陶,紛紛笑讚這小姑子雖然短髮是不合體統了些,卻是彬彬有禮好生可愛。
盤坐隱於屋簷上的高大身影,目光銳利地注視著底下這一幕,前因後果來龍去脈,甚至是那短髮小傢伙戲譫俏皮的眉眼盡收眼底,飛白嘴角不自覺地上揚了一點弧度。
那高壯大娘腦子有些打結轉不過來,不過看她是「低頭示弱諂媚討好」了,頓時得意洋洋地挺了挺波濤洶湧的胸脯,拉著自家一雙兒女大步擠了進來,「知道就好!還不快快讓開!」
蔡桂福還沒說什麼,倒是攤主和其餘客人看不下去了,七嘴八舌打抱不平起來。
「你這大娘好生沒理,人家小姑子都好聲好氣地讓與你了,怎麼還這般囂張霸道、得理不饒人?」
「就是就是,凡事總有個先來後到,像你這樣蠻橫,忒沒意思了。」
「咱們『長興坊』的京夜市是個好地兒,無管男女老幼不分頭髮長短,來者皆是貴客,容不得有人故意尋釁鬧事,那就是瞧不起我們『長興坊』!」
尤其一方是年輕輕俏嫩嫩笑吟吟的小姑子,另一頭是虎背熊腰吼聲如雷的大娘,壓根兒不需多加較量,眾人的心早偏歪到沒邊兒了。
饒是那高壯大娘再剽悍,也禁不住這麼多人的仗義執言,她哼地閉上嘴不再追剿蔡桂福,可依然厚著臉皮拎著一雙兒女就往矮案旁的草蓆一坐,「三碗水引!湯水多加,趕緊啊,我們娘兒仨吃完還有事兒呢!」
攤主瞬間炸毛,正要摔湯勺的時候,卻被一旁的蔡桂福揪了下袖子。
「大叔,算了,世上的奧客都是氣不完的,和氣生財,您的營生要緊啊。」
雖然不是很明白「奧客」二字何解?攤主卻頓時感動得淚汪汪。
「好孩子,大叔今兒就看在你的面子不與那惡婆娘計較了。」攤主大叔慈愛地拍拍她的肩頭,掏出了方纔她給的那枚刀幣還與她。「瞧你一個小姑子瘦得沒幾兩肉,真真可憐見兒的,今晚大叔不收你湯餅錢,你收著日後好好補補身子吧。」
蔡桂福望著這高高瘦瘦黝黑的中年攤主大叔,雙眼一熱,險些噴淚。
嗚嗚嗚……這北齊(幾乎)都是好人哇……
「大叔,您真像我爸……我爹……」她鼻頭一酸,語聲哽咽得有些模糊。「我我我好想我……爹啊……」
在南部種甘蔗的老爸如果知道他北上奮鬥的女兒捷運搭一搭人就不見了,一定會急到要發瘋吧?
——我好想回家,可是我還怎麼回家?
飛白居高臨下地看著這一切,銳利如夜鷹的瞳眸清楚地看見她滾圓眼裡淚光閃閃,嘴裡的嗚咽叨念,不知怎地,胸口湧現了一絲異常的悶窒感。
第2章(2)
是夜,飛白身形快如魅影,悄無聲息地隔空點穴令破山神廟裡的眾乞兒全不省人事,而後悄然自黑夜裡走進,靜靜凝視著那個蜷縮在灰塵滿佈的角落裡,熟睡的臉上仍淚痕斑斑的瘦小身影,良久不發一言。
——你,到底是誰?
——我,是否仍該殺了你?
此時此刻的飛白猶不知,在另一個時空,千百年後的明朝有個劇作大家湯顯祖先生,在他所著的「牡丹亭·遊園驚夢」裡,清楚而正確地描繪出他這一瞬間的心情,正所謂——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飛白同學,動心只有一剎那,賠上的乃是你一輩子的貞操啊,咈咈咈!
飛白自幼是狼群養大的,對於危險,他永遠有動物的直覺與本能。
雖然不十分明白自己那一夜心頭的異動是什麼,卻一點也不妨礙他當機立斷抽身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