嚇到一旁等著的人。
九月,程少華,徐靜遠,站在搖滾區,拿著螢光棒,跟一群五月天歌迷聽演唱會,他們也尖叫,他們也歡笑,他們也在動人的慢歌裡淌淚。
在喧嘩的歡呼與動感的歌音裡,程少華不時偷偷望向身旁的徐靜遠。
看徐靜遠在五月天的歌裡哭泣,在想念妹妹時淚汪汪,他發現他同樣會心悸,會濕眼眶。他看著成片螢光棒揮舞,在那些閃動的、交錯的光影間,在震動耳膜的歌音裡,她比台上的明星更動人。
「我愛你……徐靜遠。」
他小聲說,看她因一曲一曲好歌而激動緋紅的臉。愛的告白,被音浪淹沒。她沒聽見,她跟歌迷一起對台上明星尖叫。她沒聽見,可是他說出來,自己卻激動不已。他沒想過,他固守的心牆,那些對愛的原則,會被這個人擊潰。
他什麼都願意陪她做,只盼她走出傷痛。
當五月天唱起新歌《忘詞》,他和歌迷大聲唱,他其實是唱給徐靜遠聽。那歌詞,也有他的心情。這女人,他愛得好苦,他是作家,但在面對她時,華麗的詞藻派不上用場,他只能用最樸素的方式愛她。不是帶她上高級餐廳,不是買名貴禮物送她,而是最單純的陪伴。陪她聽演唱會,陪她看電影,聽她說心事,陪她吃喝,陪她睡眠。
給她暖暖的擁抱,然後暗暗期盼,跟她幸福到未來。
程少華真的好努力。
他也目睹了徐靜遠的改變,她的笑容多了,願意跟他說心事。那些想念妹妹的心情,她說給他聽,好像他真的是她最好的朋友,她的知已。
第20章(1)
秋天光臨,徐靜遠下班後,程少華常抱著最老的貓兒大喜來找她,他們一起去散步。
程少華帶她認識了許多他熱衷的散步路徑。
於是,徐靜遠逐漸瞭解程少華的生活圈,他最愛深夜散步,民生社區樹木多,有幾條程少華規劃的散步路徑,終點會是一家他愛的咖啡館。
如果時間尚早,他們會坐在醍咖啡外的露天座位。這間平價咖啡,有他最愛喝的白鬍子綠茶。琥珀茶色,清冽冰涼。杯口浮著一圈雪白綿密鮮奶油。
「這家的鮮奶油最好喝,有的會加鹽,味道很怪。這家不會,鮮奶油是現打的。」程少華跟徐靜遠說。
「為什麼叫白鬍子?多奇怪啊。」她問。
第一次喝到這種飲料,她啜一口,入喉先是甜潤綿滑的鮮奶油跟著是冰涼的綠茶,層次分明,口感豐富。
放下杯子時,她唇上長出白鬍子。
真可愛,他笑了。也喝一口,放下杯子,他嘴上也長出白鬍子了。
徐靜遠瞪大眼睛。「呴,我知道為什麼叫白鬍子了。」
然後他倆都笑了。
而如果夜深,散步路徑就改成延壽街,終點會在「左咖啡」。
「有時,在家裡寫稿寫悶了,就來這裡寫,營業到晚上十二點又有插座可以用。」他跟徐靜遠說。
徐靜遠問:「為什麼叫左咖啡?」
「因為老闆是左撇子。」
後來,有好幾次,程少華帶徐靜遠來。
因為帶著貓兒大喜,他們坐在咖啡店外的露天座位。
程少華托高大喜,看著它眼珠子。「這只跟我最久……很老嘍。」
徐靜遠好奇道:「你當初為什麼會想養貓?」
他笑了,撫著大喜說:「因為想跳樓。」
程少華跟徐靜遠聊起往事——
那是他此生最黑暗的一瞬間,卻也是從此跨入光明未來的關鍵點。
有那麼一天午夜裡,他站在四樓頂。一腳跨到女兒牆外,預備往下跳。他記得,踏在生死關頭,寒風剌骨的冬夜,心裡卻像有團火在燒。
那是一月十日,有寒流,氣溫十二度,濕氣很重,午夜有霧。
他十七歲,那天黃昏,離家兩年多的媽媽忽然回來了,向他認錯,求他原諒,還說以後要負起責任,要去醫院照顧爸爸。
媽媽懺悔淚流,他看著心疼。他暗自高興一家人終於團圓,他選擇原諒。然後他出門打工,深夜回家,發現母親把他存來繳給醫院的醫藥費全拿走,只留字條,說她缺錢,先跟他借。然後是不痛不癢地三個字——「對不起」,彷彿兒子再苦都會撐住,她無須擔心。
她演了一場假團圓的戲,詐騙他感情,她太卑鄙,令他憤怒發狂。
他跑上樓,跳樓自殺。
還失控地幻想著——明日鬧上社會版,會讓媽媽很難看,讓她後悔,他要以死,懲罰她,要讓她身敗名裂……
徐靜遠聽著,心驚膽戰。
程少華淡然說著,啜口咖啡,握住徐靜遠的手。
他笑道:「那時真的要跳了,樓下巷子,一個人都沒有。我看著樓下堅硬的柏油路,我不怕,甚至還有一點興奮,你知道嗎?我那時想著的是,等一下,我墜樓時會發出巨大撞擊聲,大家就會發現了。我媽會接到警察的通知,她不得不來見我,她會看到我血肉模糊,躺在地面。我興奮是因為想像能讓她受到多大的驚嚇,想像讓她陷入巨大罪惡感,我覺得很值得,很過癮。我脫鞋,我往下跳。可是,縱身前,我聽見樓下傳來一陣一陣奇怪的叫聲……那是幼貓的叫聲,像用盡力氣,很吃力地喊著……」
徐靜遠目不轉睛地聽著,不自覺跟著緊張,彷彿就在現場。
程少華繼續往下講。「我發現在一樓雨棚上,有一團很小的東西顫動著,蠕動著。好像是一隻小貓,它在找媽媽。大概困在上面很久了,餓到慌了,叫得那樣吃力……我想,反正都要死了,乾脆死前做件好事,把那隻貓救下來——
「結果我到一樓,爬上雨棚,撈住那隻貓。」他打開掌心,給徐靜遠看。「它只有這樣……比我的巴掌還小,又臭又髒,我一碰到它,它尾巴豎直,震顫著。它的雙眼都讓骯髒的眼屎堵住,它好瘦,都是骨頭。但指甲很尖,巴住我的手臂,衝著我叫得更大聲更激動,好像把我當成它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