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擁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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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 頁

 

  「流血也不痛,你果然變態。」他見收費台,堆滿削尖的鉛筆,一大疊A4紙,寫著密密麻麻小字。

  他看清楚了,原來她一向埋首抄寫的是……佛經?

  「你抄這個做什麼?這是《大悲咒》吧?」

  「嗯……」

  「鉛筆呢?幹嘛削這麼多?」

  「興趣,不行嗎?」

  嘿,他笑著,真難得,今天她有問必答喔。「我睡覺的時候,你有沒有跑去偷看我?」

  「你好帥嗎?呿。」她翻白眼,他哈哈笑。「我要工作,你回去,別打擾我。」

  「又不忙,讓我打擾有什麼關係?」

  徐靜遠抬眼,瞪他。「你不用寫稿?我發現你比我還閒。」

  「要,要寫稿,我忙得很。」程少華忽偷抓一把鉛筆。「既然削鉛筆是興趣,這些筆我幫你用鈍了,再讓你削個過癮。」

  她沒反對,又低頭了,他發現她嘴邊露出淺淺笑意。

  他也笑了。「喂,你抄《大悲咒》是要燒給你妹妹嗎?」

  「嗯。」她說:「我聽說抄這個燒給往生的人很好……」想了想,她又說:「我曾經跑去觀落陰,想看我妹——」

  她故意這樣說,想試探他的反應。因為觀落陰這事,讓當時篤信基督教的未婚夫王仕英,很生氣。王家認為她迷信,神智不清,硬要拉她去教會。

  現在,徐靜遠說出來,看他會不會被她嚇倒。她抬臉,研究程少華表情。程少華的反應,出奇平靜,他竟還問:「結果有看到你妹嗎?」

  「花了很多錢,沒看到。」

  「你對妹妹真好。」

  「我對她不好,所以才會在她死後做這些沒用的事。」

  「唉呀,這收費亭怎麼這麼小啊!」他拍拍窗台,有點氣惱。

  她不懂他惱什麼。

  他把頭伸進窗內,附在她耳邊說:「我現在,想吻你。」

  什麼啦……徐靜遠臉紅。

  結果他偷親她臉頰一下,退出窗口。

  他看著她說:「我爸生病時,不要說《大悲咒》了,連《藥師經》我都抄。要不要背給你聽?如是我聞,一時薄伽梵游化諸國。至廣嚴城。住樂音樹下。與大宓芻眾。八千人俱……」

  徐靜遠笑了。「然後呢?你爸好起來了嗎?」

  他搖頭,微笑道:「沒有。」

  他伸手,手指親暱地搔她的臉,眼色溫暖得教她心醉。他說:「雖然還是走了,可是,那是我當時唯一能為他做的。有沒有效,都要試。人在走投無路時,有事可以做還是好的,對吧?」

  再次地,被程少華的話語感動,她有那種被瞭解的共鳴感。他不說教,他只是傾聽她、瞭解她,沒有批評她的行為,沒有把她當神經失常。

  她眼角泛起淚光,她心悸。

  是啊,人在沮喪低潮時,不想聽大道理,也許盡幹些別人目中的蠢事。傷心絕望的當下,不想聽道理,只想被瞭解。瞭解她多恨,多惱,多憤慨,多痛。她不想被命令著應該做啥,只想被理解,能痛快地發洩,反而減輕壓力。那些質疑跟批判的目光和言語,只會令她更想封閉自己。

  而他為什麼,總能輕易撬開她心門?

  徐靜遠有股衝動,想站起來了,跑出小收費亭,跑出去擁抱他,投入他暖暖懷抱。但她只是把頭更低,忍耐著,努力不要哭出來。聽他說——

  「那我走了嘍。」他揉揉她的頭,親暱的口吻,太溫暖。

  徐靜遠用憤怒圍起的牆,有了罅隙。

  再抬起臉時,她看見日光比平時更燦爛,它們浴著走遠的高大身影。他離去卻留下某種,裊裊細細的糾纏,甜絲絲地包圍住她。

  她捨不得他走,意識到自己,漸漸地啊,她開始依賴他。

  程少華心情好,午後,天氣大熱,他一路吹口哨,嚼著曼陀珠,買了頂級貓罐頭,神采奕奕回家,一開門,差點踏到一條死屍,喔不。更正,是躺在地,狀似死亡的女子。

  郭馥麗,躺在地上,拿著手機,在講電話,她向程少華比個噓的手勢。

  又來了。

  程少華看她癱在地板,氣若游絲,夾雜幾聲咳嗽地講電話。

  「……我已經跑去看過醫生了,不好意思,我頭好暈,又一直吐,才沒去開會。我也沒辦法,怎麼知道忽然會生病,唉呦,我這身體真是沒用啊,趕本的時候偏偏——什麼?!」

  程少華驚退一步,因為郭馥麗猛地跳起,瞬間神清氣爽,鏗鏘有力。

  「剛剛匯進來了?是呴,你確定?OK,明天幾點開會?沒問題。準時到,關於第五集我有個很棒的I dea,一定中!明天跟你說,掰——」郭馥麗按掉通話鍵,帥氣地比一個勝利手勢。「YES!」

  程少華翻白眼。「我以為演員才要演戲,想不到編劇也愛演。」

  「你懂什麼?幹我們這行,太乖就等著被搾乾!鈔票沒進來前,我一個字也不會交,要開會,免談啦。」

  「唉。」程少華搖頭,走向房間。「瞧瞧現實社會,把人變成什麼樣,當初那個清純的郭馥麗到哪兒去了?」

  「那請問那個一跟女人講話就臉紅的程少華又到哪兒去了?」郭馥麗坐椅上,翹起二郎腿,打開筆電,檢查銀行匯款資料。「且讓我瞧瞧是否一個子兒也不少……」

  「小郭你電話講完了嗎?」潘若帝從房裡跑出來。

  「講完了,錢匯進來了,yes!」

  「那你要請客,上次披薩是我付的。」

  「沒問題,晚上請你吃麻辣鍋。」郭馥麗打電話給姐姐。「姐,你今天發薪水對吧?買鼎王的麻辣鍋來,慰勞一下妹妹可好?愛你喔,啾咪。」

  結束通話,看潘若帝跟程少華瞪她。

  郭馥麗搔著頭。「幹嘛?覺得我無恥?你們啊,不要用那種不屑的眼神看我,要是你們跟我一樣曾經被八個繼母,六個男人,八家製作公司騙過,還讓朋友出賣過兩次,連身份證都被老爸偷去借錢,」她往前站一步,望著陽台,義憤填膺,雙手握拳。

  「相信你們也會跟我一樣,終於懂得如何在這個殘酷,血腥,卑鄙,下流,黑暗,骯髒,齷齪,陰險的現實社會裡生存……我最愛聽的就是亂彈阿翔唱的《良心》,良心啊——大家都沒良心啦!」講得很爽喔,一回頭,啊咧,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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