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那一年,他二十七歲,定居米蘭已久。
當時的他,住豪宅、開名車,有個人人稱羨的工作,還有個亮麗絕倫、賢慧幹練的女朋友。
人生若有顛峰,他肯定已經站在頂端。
於是,他想定下來了,在一個飄著細雪的耶誕夜裡屈膝求婚。
若以男性平均結婚年齡來看的話,他這個時候「想婚」確實是早了些,哥兒們紛紛勸他再想清楚點,沒必要急著斷送自己的黃金年華。
「結婚之後你會失去自由。」
「你會失去你的薪水。」
「身為男人,你的『行情』會一落千丈。」
「而且,你再也不能去酒吧獵艷。」
「你會從此失去你的男子氣概。」
是啊,如此不智的行為,好友們當然要全力制止,可他一句也沒聽進耳裡,堅信自己只會得到幸福,而不會失去任何東西。
對他而言,「莫妮卡.拉薩契」絕對不只是一個情人而已。
她是道地的意大利人,在米蘭土生土長,拉薩契家族從事藝術品買賣已經長達一百多年,在上流社會中佔有很高的地位。
而他,初到米蘭時,只是個十幾歲的高中生,文化差異加上種族因素,即使他的意大利語已經相當流利,他仍是一個朋友也沒有。
直到遇上了她。
莫妮卡是鄰近一所貴族學校的學生,她高雅奪目、早熟沉穩。走在路上,每個人都會忍不住多看她一眼;意圖追求她的雄性生物,小自六歲、大至六十五歲,人數更是排隊排到十條街之外。
可是,她卻偏偏鍾情他,一個來自台灣的亞洲男孩。
正因為有了她的親近,他才得以打進當地人的社交圈,她甚至帶領他踏入了米蘭的上流世界。
後來升上了大學,他主修建築、副修珠寶設計,他的天賦讓他在畢業之後立刻找到了一份羨煞所有人的夢幻工作,再加上莫妮卡的引薦,他的客戶非富即貴,他年紀輕輕就已經能在米蘭的珠寶界裡立足。
當然,不少人會在背後指指點點,說他是吃軟飯的娘娘腔、說他今日的成就全憑莫妮卡一手拉拔。可是他不在乎別人怎麼想,那些人說的,其實有一部分也是事實,不是嗎?
「如果沒有她,就不會有今日的我。」
何本心說這句話的時候,不帶半分自卑,反而以女人為榮。
「那我瞭解你的意思了。」一杯威士忌下肚,安伽利嗤笑,帶點嘲弄地調侃對方,「你想結婚,只是為了報恩吧?」
「報恩?」何本心聽了,隨即大笑出聲,「當然不是!你以為我把婚姻當成什麼?更何況她是什麼地位的女人?我想報恩,她還嫌多餘。」
坐在對面的男人挑了眉,似是不以為然,同時又給自己倒了杯酒。
「……還是,你只是為了她的地位而娶她?」
這句話無疑是一種侮辱與指控。
若是出自別人的嘴裡,他只會一笑置之,不會在意;可對方是安伽利,是他大學四年來最親近的朋友、更是出了社會之後的好夥伴。
兩人的情誼算算也有十年了,他與莫妮卡之間的深厚感情,安伽利又怎會不明白?
何本心臉上的笑容淡去,板起了臉。
「怎麼連你也不看好?其他人怎麼調侃我、嘲弄我,我都可以當作沒聽見,但唯獨你不行。你認識我多久了?我和莫妮卡這一路的風風雨雨,你比任何人都瞭解,不是嗎?」
安伽利移開了目光,盯著酒吧窗外的路人、車潮,靜了半晌,才道:「你誤會了,我沒有那個意思,只是希望你真的已經想清楚……」
「為什麼這麼說?」他不明白,他只是想結婚,又不是要上火星,為何人人都想阻止他?
聽了,安伽利淺淺一笑,道:「身為你最好的朋友,我當然不是很贊同。你自己想想,你才二十七歲,不但有實力、也有潛力,未來不可限量。別說是米蘭了,你不想繼續征服其他國家的珠寶圈嗎?巴黎?紐約?難道你從來沒有想過要征戰國際?」
「這跟我的婚姻並不衝突。」
「也許三年後你就會愛上別的女人。」畢竟從他十幾歲開始,就只有交過莫妮卡這個女朋友。
「不可能。」何本心斷然否定了對方的疑慮。
「若是她愛上別人呢?」
「如果她會移情別戀,這十年來她多的是機會,不是嗎?」說完,何本心舉杯敬酒,笑道:「乾了這杯吧,你不需要替我煩惱那麼多,只管祝福我就好。」
安伽利盯著對方手裡的酒杯,半晌才終於露出了一抹淺笑。
「早就知道我勸不動你。」說罷,他亦是舉起酒杯,道:「那就幹吧,我只是擔心你婚後太安逸了,荒廢了你的事業。」
「什麼呀?你是我媽嗎?管這麼多。」
「這叫關心你的未來,懂不懂啊?」
「是是,你還是喝酒吧,少囉唆這麼一堆。」
「嫌我囉唆?這是好哥兒們的良心勸阻。」
「嘖,根本是你神經質。」
於是,兩個人就這麼嘻嘻哈哈喝了好幾杯,然後肩搭著肩,醉醺醺地走出了酒吧,各自上了計程車回家。
他真心以為自己的人生已經圓滿,再無所求。
當然,他知道沒人能夠永遠站在人生的顛峰上,可是,他也沒料到自己會這麼快就墜到谷底。
一個月後,就在婚禮的前一夜,他在自己的工作室裡接到了一通電話。
那通電話從此改變了他的人生,也改變了他這個人。
第1章(1)
蘇鶴璇不認識這個男人,甚至連他名字都不知道。
可是他卻改變了她的人生。
這一天下午,她的心情很糟。
畢業後三個月,幾個好同學首次約出來見面,聚會的過程將她原本就已經灰白慘淡的心情更是打入了谷底。
明明是同一所大學,同樣都是應用設計系,已經有三個人確定找到工作了,兩個人正在等待最後一關的面試,唯獨她,寄出去的履歷表就像是從窗外丟出去的廢紙——偶爾有人撿起來看了眼,然後低啐一聲,又扔回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