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半晌,她吞了下口水,鼓起勇氣問:「抱歉,請問一下……是哪邊需要調整?」
「全部。」
「……」
「所以我認為重做比較快。」
老天,前一周才建立起來的自信心,在這一秒正式被擊沉了,虧她還相當滿意自己的作品……
唉,算了,誰叫她要在天王的手底下工作,要求高一點也是正常的。
於是她鼻子摸摸,認命窩回自己的座位,苦思。
幾天後,她再次交上了另一個3D盆栽。她心想,這次總該沒問題了吧?哼哼,這次她動手製作之前,還特地先Google了一張盆栽照來比對,所以她對這個新作品可是信心滿滿。
「重做。」
「欸?!」又重做?「為什麼?」
「風格不對。」他無情地關閉了檔案,再次秒殺她,「不是寫實就一定好,就算只是一個很簡單的物件,你也必須follow專案的主體風格。」
她聽得一愣一愣,似懂非懂。
下午,她又開了一個新的檔案,這回卻不知該從何下手。
翌日,蘇鶴璇起了個大早,提前進了辦公室,希望可以趕在下班前把這個天殺的盆栽給交出去。
媽的,不就是個盆栽而已嗎?到底為什麼這麼難?!
她向來溫順,卻也忍不住在心裡爆了粗口。
「唷?菜鳥這麼早來啊?」
突然一個聲音傳來,打斷了她的思緒。她抬頭看了眼——是江俊博,坐在她隔壁的傢伙。
她在背地裡都叫他「江苛薄」。
因為他不只是從沒給過她好臉色看,就連說話也總是用譏諷、嘲笑的方式。他的存在,會讓她想起之前在營運二處時的同事。
「……早。」她心不甘情不願地打了聲招呼。
「怎麼?一直被退件,就想靠出勤來搶表現嗎?」男人的臉上沒有同情,反倒多了幸災樂禍。
她壓根兒不想理他,但也沒那個本事可以對前輩不理不睬。
「我沒那麼想,我只是想早點來把東西做好而已……」
「還沒放棄呀?」男人眉一挑,悶哼出一聲輕蔑的笑,道:「我可以告訴你,我從來沒看過誰被退件那麼多次的。你難道不覺得,搞不好你根本就不適合走這一行嗎?」
蘇鶴璇覆在滑鼠上的手掌,不自覺地握得更緊了。
是,她是菜鳥沒錯。
對,她的確是什麼都不懂。
可是,她很努力、真的很努力,對於所謂的付出,她問心無愧。自從來到了研發處之後,她每天平均睡不到四小時,為的就是能與他們並駕齊驅,難道他們就不能給她多一點點的時間嗎?
「我知道我現在不懂的技術還很多,可是我會努力學。」她鼻一酸,忍著眼淚,為自己辯駁。
「現在才要努力學?」江俊博嗤哼了聲,笑道:「你知道研發處有多少美術人
員被裁掉嗎?他們每一個人都比你強上十倍!我真不懂何本心在想什麼,寧可不要那些資深的,反倒撿了個廢物回來。」
廢物——這兩個字,狠狠割在她的心上。
為什麼?她始終不懂,為何總是有那種喜歡欺負新人的前輩?是出於善意、想要磨練磨練一下菜鳥的心志,還是根本只是單純想看新人受苦?
視線愈來愈模糊了。不行不行,她不想在這混蛋的面前落淚!蘇鶴璇於是想也沒想地離開了座位,快步走出了辦公室。
「唷?被念了幾句就受不了啦?抗壓性這麼低?」背後仍繼續傳來侮辱人的叫囂。
她躲進了安全門外的樓梯間,一屁股坐上了階梯,埋首在臂彎裡大哭。
從前,在營運處受到欺凌時,她還有一個名為「前進研發處」的美夢來支撐著她;如今,她人已經來到了研發處,甚至還是何本心的直屬部下,她卻有一種夢想幻滅的不堪。
她知道這個想法很不好,可她就是忍不住這麼想——也許,她的盆栽根本就沒什麼問題,是何本心故意要她知難而退,其實一開始就沒打算要將她留在部門裡吧?
是啊,這麼想的話,一切都說得通了。
願意面試她,或許只是賣個面子給彩佑姊而已,難怪面試的時候總有一股說不出來的詭異,他不問她的專業項目,不問她專長是什麼,不問她未來的發展路線,只是閒聊幾句,便草率錄取……
哦,慢著。該不會是因為那天在咖啡廳裡大肆抱怨主管、又咒罵同事,於是從此在他心中留下了壞印象?
沒錯,一定是這樣。
可若真是如何,何必錄取她?
思緒至此,她不禁覺得委屈,又想起營運二處的主管。他們都是一個樣,既然討厭她,為什麼不乾脆拒絕錄用她就好?何必給了她期望,又要極盡所能地擊垮她?
想著想著,淚水再次撲簌簌地滾落。不行,她哭得太慘了,待會兒眼腫鼻子紅,是該怎麼出去見人?
豈料才剛這麼想而已,下方就傳來腳步聲。
該死,不會吧?這裡是十樓,誰那麼勤奮用雙腳爬了十樓來上班?她慌了,胡亂在臉頰上亂抹了幾把、抹掉濕痕,轉身打算往十一樓「逃」去時——
「蘇鶴璇?」
呃,來不及了。而且,這聲音不就是……
蘇鶴璇用鬼片裡的那種經典回頭法,緩緩地、帶著恐懼地回頭。
果然,是何本心。
「……總監,早。」
長睫上的淚珠,以及布著血絲的紅眼,還有那哭紅的鼻頭,這畫面令何本心有些錯愕。
可他把自己的錯愕藏得很好。
「早。」
只是一聲尋常的問候,然後他拉開安全門,進辦公室裡去了,對於眼前的畫面,隻字未提、視若無睹,留下蘇鶴璇繼續杵在那兒……她好像是鬆了一口氣,卻也好像是掉進了十八層地獄。
他那不聞不問的反應是怎麼回事?是看輕她太脆弱嗎?還是對於她這種「動不動就落淚」的行為感到不齒?
心窩,頓時又酸又澀。
她本以為自己的努力會被看見,也天真以為,自己只要願意付出就可以得到他的讚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