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華?」誰呀!不認識。
韓大伯面色不善,有意要趕人,認為是來找碴的。
「就是鐵頭,一頓飯要吃三個大饅頭的鐵頭,大伯你忘了嗎?」他說出幼時的小名。
「鐵頭……」他想了一下,忽地瞪大眼看向個頭比他高的男子。「你……你是老二家的鐵頭?!」
「是的,大伯,我是鐵頭,我回來了。」在外十二年,終於回到自己的家了。
「哎呀!你長得這麼大了,大伯記得你剛走時瘦瘦小小的,你爹還擔心你吃不了苦,想去軍營換你回來,大伯勸了他老半天才勸得他打消念頭,你們一家老小都要靠他,哪能折了進去……
「呃!大伯的意思不是眼睜睜看你去送死,你家那時的情況也離不開老二,總不能全家都餓死,只好委屈你了……」幸好那時尚未分家,有他去了,他兒子才免於徵召。
「我瞭解,大伯,不委屈,是我應該做的。」他不去,難道要他爹拖著老命去殺敵?
其實當初一戶出一丁,該去的是韓家大伯,可是他不知塞給裡正什麼好處,軍帖上的名字便變成韓家老二。
孝順的韓重華不忍父親一把年紀還要長途奔波,便提議由他代為接帖,反正他也是家中男丁,沒差。
父子倆爭執了一番,最後兩人淚汪汪的有了決定,畢竟家裡還有幾口人要吃飯,主力勞動者不能不在,成全了兒子孝心,一家老老小小也都得以溫飽。
「快進來,快進來,鐵樹他媳婦剛煮了鍋綠豆湯,來喝碗綠豆湯消消秋燥。」當了這些年的兵,手頭上多少寬裕些,也許能幫襯幫襯一些。想到大侄子的銀子,韓大伯笑得特別親切和氣。
韓鐵樹小韓重華三歲,今年二十二歲,成親六年,有三個孩子,目前算是鋪子的東家,但他卻常不在家,原因無他,好賭而已,好在賭得不大還有分寸,小輸小贏,還沒忘記養家活口的責任,有一點懼內。
「不了,我來之前剛吃了兩大碗的湯麵,肚子還飽得很,我是來找重陽……呃!鐵石,不知他在不在。」他主要是找弟弟的,這麼多年未盡到兄長之職,他心中有愧。
一聽到他找的是小侄子,韓大伯臉上閃過一絲不自在。「鐵石他……呵呵!去送貨,一會兒就回來了。」
「那大伯你忙去,我就在這等他就好。」相隔十數年,說實在話,他跟親大伯還真沒什麼話好聊。
「你要不要留下來吃晚飯,我讓你堂弟媳殺隻雞加菜,幾年沒見了,兄弟們連絡連絡感情,打斷骨頭連著筋,都是咱們韓家的子孫。」他刻意要拉近兩家的交情,打好關係。
「不用了,大伯,自家人不必客套,我還不確定會不會留在鎮上,也許過會兒就回家去。」家裡也該清掃清掃,多年沒住人,只怕是生霉了,還得大力整頓一番。
「回……回家?」韓大伯面色一陣訕然。
他還有家可回嗎?
「怎麼了,大伯,你的神情有點奇怪……」善於察言觀色的韓重華一眼就看出他面有異狀。
「哪有什麼奇怪,不就高興你能平安歸來,以後就把大伯家當你家,不差你一雙筷子一隻碗。」如果能傻乎乎的替他幹活就更好了,就像傻不愣登的小侄子。
「大伯……」他目光透著銳利。
「呼呼!大伯,我送……送貨回來了,今天可不可以讓我吃飯,我已經一天沒吃飯了……」快餓死了。
遠遠走來一道身形瘦小的影子,身後拉著比他人還重的板車,看來才十二、三歲的樣子,他人很瘦,看得出是長期沒吃飽,面黃肌瘦,一件過大的衣服穿在身上像掛了一塊布,鬆鬆垮垮的,衣服上還有數個大小不一的補丁。
沒等他說完,韓大伯笑著迎上前,打斷他未竟之語,順手接過重得快壓死人的板車。「喲!鐵石,快看看誰來了。」
沒有大伯的同意,連水都不敢喝的韓重陽餓得前胸貼後背,頭昏腦脹的看不清來者。「誰呀!有飯嗎?」
他一心念著吃飯,把有意向大侄子獻慇勤的韓大伯氣個倒仰,心裡暗啐他沒出息、不爭氣。
「是你大哥,你親大哥回來了,還不過來叫人。」這根傻木頭呀!何時才能開竅。
「大哥?!」韓重陽怔了一下。
「呵呵……不認得人吧!他走時你才三、四歲,難免生疏了些。」大侄子那一身綢緞袍子應該值不少銀子。
先敬衣,後敬人,韓大伯也是看韓重華一身人模人樣的穿著才對他另眼相看,尤其是簪發的玉簪,以及腰上的螭形玉珮,在在顯示他混得不錯,身為大伯的他好歹能分一杯羹。
韓重陽不解的搔搔頭,他手一舉高,露出滿是舊傷口的手背,見狀的韓重華瞳眸一利,只聽韓重陽道——
「我大哥不是七年前就死了,大伯還拿走二十兩撫恤金說要替我爹買藥?」
那些銀子一毛錢也沒落在韓家老二手中,他死時只有一口薄棺,隔日就下葬了,連哭靈都省了。
「撫恤金?!」他的?是誰謊報他已死的消息,他明明活得好好的。
韓大伯乾笑的抽了口水煙。「也不知道是哪個缺德的胡說八道,大夥兒都以為你不在人世,你娘一聽沒多久就去了,你爹也只拖了大半年,不過幸好有那筆銀子,才讓你爹多活些時日。」
「剩下的銀子呢?」他的「撫恤金」就該還給他本人。
「什麼剩下的?」韓大伯一頭霧水。
「我的撫恤金。」
他一聽,臉刷地往下拉。「哪有剩下的,我還倒進去不少,你爹的病不好醫,一天要吃好幾帖藥。」
想跟他要銀子?沒門。
「大伯說說我爹患的是什麼病,看的是哪個大夫,用的是什麼昂貴藥材,小侄略通醫理,若有不足小侄還能貼補貼補你。」鄉下地方能有多貴的藥,頂破天十兩銀足矣。
被一眼看穿的韓大伯惱羞成怒,大手往櫃檯一拍。「你這話就誅心了,難道你不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