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論理,他們不會站不住腳,她怕事,他可不怕。
「楊叔魏!」她揚高音量,喊住轉身欲走的他。「你能不能不要鬧了?」
他回身,冷笑。「不能。」
「誰都沒有錯,誰都站得住腳,那你要我怎麼做?」他可曾想過她的為難處?
怎麼做?他只不過以為,她會站在他這裡,就像以往那樣,替他扛著、讓他得以伸展手腳,無後顧之憂地衝刺。
他太理所當然,太自以為是、太自作多情地把她當自己人,所以現在才會那麼憤怒、那麼……難堪。
「我不是沒有立場的軟骨頭,真要深論,陳進發那頭的櫃位也不會沒有任何疑議之處,這樣鬧下去對誰都不好看,你相信我,這件事我會盡可能處理妥善,不讓他們太委屈。」
聽起來,真像古裝戲裡,那些個欺壓民女後,再出來搓湯圓的官僚台詞。
楊叔魏撇撇唇,沒應聲,打開門頭也不回地走了。
他對她……很失望。
第三場 寵
從虞曉寒那裡離開後,他滿肚子火氣消不掉,一個老大不爽,蹺班去!
人家都當面指他權貴了嘛,那就權貴給她看!
離開公司,開著車在大馬路上漫無目的地兜風消火,腦子裡其實沒特別想什麼,等停下來時,才發現自己下意識來到兄長這裡。
將車停入車庫,拾級而上,推開廳門,見兄長坐在窗邊,仰望天空的神情,那一瞬間,令他心揪鼻酸——
那是一種,看不到未來的空茫。
「哥。」他揚起笑,故作輕快地喊。男人望了過來,眨眨眼,一秒便掩去茫然,回到他所熟悉、那個沉定的楊叔趙。
「怎麼這時候來?」看了眼牆上的鐘。「蹺班?」
「被你發現了。」他嘿嘿笑,揚起手中的提袋。「來陪你吃下午茶。你上次不是說,喜歡吃醫院附近的雞蛋糕?再晚小販會收攤。」
目光觸及對方手中的提袋,楊叔趙瞳眸一陣瑟縮,幾乎就要別開眼——
但,沒有。
他伸出手,取來一塊雞蛋糕,僵硬地,咬下一口。
不一樣,入口的味道,不一樣。錯過剛出爐的最佳賞味點,軟甜口感已失,幹幹的,澀澀的。
但,那是弟弟的心意,心疼他、想將所有他想要的都給他的心意,明明不順路,還繞那麼一大圈,去買小小一袋雞蛋糕,只因為他過去隨口的一句話。
他會在雞蛋糕裡,找出新的味道,他可以的。
「謝謝,很好吃。」他輕聲道。
「喜歡就好。」楊叔魏隨意往地上一坐,將雞蛋糕擱在兄長腿上,也拿一塊出來嘗嘗。「惡——哪裡好吃?都冷掉了。」只嘗到粉粉澀澀的怪口感,不過算了,哥喜歡就好。
「你不懂。」楊叔趙笑了笑,拍拍弟弟的頭。
自從車禍發生,他這雙腿只能仰賴輪椅、無法昂然而立之後,叔魏總是會彎下腰、或是坐下來與他說話,從來不讓他仰著頭看他,因為從小到大,都是叔魏仰望、信賴地跟著他的步伐,這輩子絕對不會、也不捨得讓哥哥仰視他。
這每一分心意,他都懂。
「在公司發生什麼事了嗎?」他主動開口問。
「哪有?」楊叔魏仰頭,裝可愛地眨眨眼。「想哥哥不行喔?來陪你說說話。」他要是不來,這個無情無義的臭大哥也不會主動打個電話給他,老是一個人對著安靜的四面牆,連個說話的對象都沒有,沒病也悶出病了。
「那就來說說,你為什麼心情不好?」阿魏剛進公司的時候,每天回來都有一肚子話要聊,他很討厭別人說他靠家世,能力總是被質疑,他得付出比別人多兩倍、三倍、甚至更多的努力,做出成績來,才能服眾。
後來車禍發生,父母驟逝、兄長殘疾,所有重擔一肩挑,反而不抱怨了,每回來看他,總是笑容滿面,不如意的事,絕口不提。
他會誘著對方一點一點.地說,引導他如何面對困境、如何應對柯氏陣營的打壓,慢慢在公司站穩腳步。
「……你這到底是什麼火眼金睛啊?」他不是來找哥哥訴苦的,哥的苦還不夠多嗎?只是在外頭受了挫,本能就想看到親人。
「我沒辦法幫你什麼,也只能聽而已。」
也是。他現在有心事,也只能跟哥說了。
最初,時時向哥回報公司發生的大小事,是為了讓他人雖在醫院休養,也能參與其中,別覺得自己被排除在外,後來便也說成習慣,成為兄弟間,獨特的小互動。
剛開始,他很質疑,自己真的可以嗎?
一直以來,有哥在前頭擔著,他不必是最出色的也沒關係,忽然一夕風雲變色,他必須扛起所有的責任,連帶哥身上的,都得一併擔起。
他其實很害怕、很茫然,他沒有哥那麼出色,他怕,自己做不到像大哥那麼好。
但哥堅定地告訴他:「你可以。阿魏,你要對自己有信心一點。」
他們是彼此最親的親人,只有哥,最瞭解他;只有哥,不會害他;只有哥,敢對他說別人不會說的話。
就算是做錯了,罵罵他,他會很受教地一字一句銘記在心。
把事情做好了,看哥微笑肯定他,說一句:「我說過你可以的。」
遇到困境,來吐吐苦水,聽哥幾句開導,天大的事也像芝麻般大。
楊叔魏由頭至尾,把今天發生的事都說一遍,他太習慣,什麼都跟兄長說,毫不隱瞞。楊叔趙聽完,沉吟了好一會兒,沒搭話,思前想後,忽而笑出聲來。
「這有什麼好笑的?」楊叔魏抗議。
他笑,阿魏口氣裡,滿滿的抱怨與不滿,像極兩個小男生打架,問小女生——你要幫他還是幫我?!
沒被選到,就鬧脾氣了。
「今天這件事,說小不小,但說大,能大到哪?不過就是兩個小櫃位之爭,有嚴重到讓你這麼氣嗎?」
其實沒有,說穿了不過就是傷了他少爺的臉面自尊。
他想關照底下的人,這無可厚非,後門誰都在走,最後搞到他開的門「某人」不買帳,面子上掛不住,於是氣全衝著那個「某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