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詩會前一日,鳳娘讓人將卵白釉的花瓶取一對出來,桂嬤嬤提醒她一句,她才想到金梅娘的生辰也在這兩日,便讓桂嬤嬤趕緊送一份禮物去楊府。
不多時,桂嬤嬤回來向她覆命。
「二姊一切都好嗎?」鳳娘示意她坐。
「看起來挺好的,二姑奶奶越來越有當家主母的派頭。」桂嬤嬤坐在雞翅木繡墩上,端著一盞茶,含蓄地道:「聽說楊老夫人病了,楊夫人服侍榻前,所以……」
鳳娘立刻懂了,繞了一圈,那兩位懷孕的姨娘還是要金梅娘負責照顧,即使楊老夫人病癒,也不好再勞累老人家。
「薑是老的辣,二姊還是老實做人吧。」
桂嬤嬤心裡也這麼想,卻不好明說。
而在楊家的金梅娘,瞧著剛收到的生辰禮——粉紅碧璽福壽佩,只覺得胸口有一團揮不開的悶氣。
她不喜歡鳳娘送的禮物?不,她喜歡極了,碧璽不是多貴重的珠寶,但粉紅碧璽太少見了,物以稀為貴,可見妹妹的心裡還是有姊妹情的。
幸好她不知道鳳娘要人提醒才記得。
但是人怕比較,不比不知道,一比就心口悶啊!
裝著粉紅碧璽福壽佩的小禮盒旁邊是一疊詩稿,算一算約二十來張,有詠梅的、詠荷的、詠菊的,寫得錦繡繁華,借用粉嫩的花骨朵來抒發情懷,紙上彷彿有甜蜜的花香撲面襲來。
詩是好詩,纏綿動人,這些是楊修年這一年累積下來的佳作,挑揀最得意的也最符合他對愛妻款款深情的二十多首詠花情詩,送給金梅娘作生辰禮。
他的目光柔和得如潺潺春水,「一般俗物哪配得上吾妻梅娘,這些詩稿才能表達我重逾千金的情意。」
金梅娘滿臉驚喜地接下,唇角的孤度如一彎新月,忙命人送來一桌酒菜,夫妻兩人甜甜蜜蜜地念著詩稿,把酒談心,談著談著便上床交流,恩愛了一夜。
她又不傻,那兩個狐媚子有孕不能伺候,其他的只是通房,她當然要把楊修年留在房裡,早點懷上嫡子,立穩腳跟才能收拾那幫賤貨。
待天明楊修年去了詹事府,金梅娘便對著那疊詩稿苦笑,再對比鳳娘送來的禮物,她多想朝楊修年怒喊她不要詩稿,她情願要一疊銀票!
就算一張只有十兩銀子也好,他的詩拿出去換銀票給她啊!
金梅娘差點要捶胸頓足了,幸而還記得維持形象,可往深處想,她欲哭無淚。
書畫琴棋詩酒花,當年件件不離他,如今七事都變更,柴米油鹽醬醋茶。
嫁了人,她才明白閨閣女兒之間為何會流傳這首詩,當年只覺庸俗極了,女兒家只應「柳絮才高不道鹽」,才子則應「敢將詩律斗深嚴」,日子過得如謫仙一般。誰知成親後,生活日復一日,平凡無趣,庸俗無奈。
新婚時寶貝兮兮的詩稿,如今她只希望能換銀票。
楊修年用的還是撒金箋,一般的宣紙不屑用,撒金箋多貴啊!撒金箋拿出去能換錢,他的詩能換錢嗎?
金梅娘十分悲憤,卻說不出是悲憤楊修年不節儉,還是悲憤自己不復當年。
第十五章 賣身姑娘小心思多(1)
「我們不在府裡不要緊嗎?」
「娘子會作詩?」
「不會。」
「我也不會。娘子想跟一群小姑娘在那裡攀比誰的髮簪是新花樣、誰的衣衫料子疑似是去年的舊蜀錦?」
「不想。」雖然她不過十六歲,但少婦和少女的穿著打扮還是不同的。
「我也不想。」柳震一攤手,「說穿了,三嬸只要佔到便宜,我們在不在家都不重要。」最好永遠消失無蹤,想來三叔夫妻很樂於接收留下來的一切。
鳳娘心想也是,反正點心和花瓶都送去了,桂嬤嬤會帶人把守好門戶,柳震的手下也不是吃素的,誰敢擅闖春渚院?
說好的賞菊詩會不過是沽名釣譽,哪來這麼多才女?更多的是拿前人的詩詞隱一隱,附庸風雅一下,應景即可。閨閣聚會重在結交一、兩位閨中密友,其它的不管是大姑娘還是小姑娘,都只是在嘴上攀比,或在心裡打算盤。
人生難得知己,更不可能在詩會中尋覓得見,鳳娘從來不參與,以前是怕受人取笑不會作詩,重生後是懶得理會,做女紅孝敬祖母還實在些。
此時車伕揮著馬鞭,馬車穩穩出了京城,向東而去。
柳震伸手挑開簾子向外看了一眼,馬蹄聲靠近,嘴角扯出一彎笑意,「沈寄來了。」
「相公該去陪朋友。」
馬車暫停,柳震下車,自有護衛牽了他的馬匹上前。
沈寄也帶了一群護衛,雙方會合,朝普濟寺而去。
冬月、巧月在馬車裡服侍鳳娘,後頭還有一輛小些的馬車載著幾位隨行出門的媳婦和備用的物品。
鳳娘含笑道:「日子過得真快,好像荷塘裡的蓮花才朵朵綻放,這一夏便過去了,一入秋便想著何時降下初雪。日子是好日子,但也不能含糊地過去,你們貼心伺候我幾年,我不能不為你們的終身打算。」
「大奶奶!」冷不防聽到這事,兩位丫鬟都害羞了。
鳳娘無聲無息地笑了,「車裡只有咱們主僕三人,你們只管放心直言,是想放出府去,還是留在府裡配人?」
能放出府去是做主子給的最大的恩典了,冬月和巧月互望一眼,喜出望外。
冬月是家生子,當初能被大長公主身邊的嬤嬤挑中,和春月、夏月、秋月一樣,父母都是侯府裡有些體面的世僕,日子過得安逸,坦白說,外頭商戶人家的小姐都未必過得比她們富裕舒服。
若是能出府,那肯定是將冬月送回侯府中她爹娘自行婚配,而民間一向有「寧娶大家婢,不娶小戶女」,千金貴女身邊的大丫鬟所接受的教育和見識不是普通民女能比的,外頭想求娶的人家很多,不愁嫁。
冬月沒吃過苦,心思活絡,對於此事是心動的,有機會脫了奴籍,日後有了兒女也不會再是奴才。她知道秋月給了二姑爺作通房,春月、夏月也逃不過這宿命,還沾沾自喜,以為有一天能當上姨娘呢,但姨娘也是奴才,冬月不願意,情願像她爹娘那樣,至少回自己的家有個人知冷知熱,而不是鬥雞似的去爭寵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