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輝平喜歡種植花花草草。」她被耳濡目染,和他一樣說話起頭有個語助詞,像是理解什麼,也像是頓悟什麼。
「啊,不是。」笑意顯現在他臉上。「是野板喜歡蝴蝶。」
為了野板喜歡蝴蝶而種花的男人。
她蹲在丈夫身邊,看著他仔細計算肥料份量放人盆栽。
「野板也喜歡小鳥啊。」每次看麻雀近窗就狩獵模式ON呢。「鳥類會讓野板太激動,不好。」
她笑彎了眼看丈夫,他回看,嘴角的笑容不散。
不知怎地,她與輝平,總是習慣他在左邊她在右邊,於是她抬頭就會看到他眼角的那顆痣。她非常喜歡他笑起時,那顆痣就伏在臥蠶上面;也喜歡他認真講道理時,儘管臉上平淡但深深的情緒總會在眼角間流露,跟那顆痣很搭。
她每次想到守靈那時,呆呆望著不知誰選出來的輝平遺照,高高掛在上方,那張照片裡面的他,並沒有那顆痣。
因為美化而被修掉的、她喜歡的痣,也之所以,那張照片裡的他,好像假人一般不真實,就如那事故對她而言,一點都不真實。
轉回身,望向架上的照片。
輝平的目光總是平穩而堅定,在說之以理時總是流露洞悉世事的神色,讓人不得不對他的話感到深信不疑,儘管他才大她沒幾歲。
兩人的年齡差距與成熟度落差,原本在她眼中難以項背、讓她近似崇拜,經過幾年相處,漸漸變成可以相互討論互相激盪的日常,輝平也漸漸流露出童心。
她想,或許隨著年紀漸增,歲數所帶來的成熟差異會逐漸縮小,也或者是她變得成熟,更或者,是輝平在她面前,因不需偽裝而慢慢展露赤子之心。
所以輝平冷而淡然的神色隨著笑容愈來愈多,笑意愈來愈深,那輪廓在歲月的鑿刻下,原可能的平淡變成親人的睿智,朋朋每每看著他,總覺得這張平凡無奇的臉,到了人生中半段,一定會展露出迷人的成熟風采。有人是這樣的,魅力晚成。
可是,沒有機會了——
踏回校園,感覺格格不入地看著年輕的學弟妹們,經過動保社聽到貓貓狗狗在叫,她在林蔭間漫步著,想著說要開始約會後,輝平和她,也沒什麼多大改變,頂多只是看了一場電影,吃飯都約在一起。
那一陣子,她微微疑惑著,徐輝平的感情也這樣淡淡然然嗎?於是送養完狗狗的他倆一起走在校園裡,準備去吃晚餐時,她禁不住問著:「我可以……牽你的手嗎?」
他一頓,步伐跟著停住,轉頭視線對準她,緩緩伸出手。
她微笑,握住那隻手,溫溫熱熱的觸感襲來,她抬頭看他,他的側臉有微微的笑,那是朋朋第一次注意到原來徐輝平有臥蠶,笑起來才明顯的臥蠶。
「你有……感覺嗎?」朋朋脫口問出。
他沉默片刻,那微笑加深。「有。很有感覺。」
不知為什麼,他的微笑和響應讓朋朋開心了起來,絲毫沒有發現她問了奇怪的問題。
牽著手走出校園,走到麻辣鴨血店,她微微皺眉。東西好吃沒錯,她也曾經很愛,但因為小琉璃的關係,她幾乎不上門,會光顧也是跟著徐輝平來的。
「你喜歡這一間店啊?」她忍不住問著。
「好吃啊,料好實在又衛生。」神情淡淡地。「可是……」
「他賣的是麻辣鴨血,又不是愛心筆。」聲音輕輕地,語音帶笑。
朋朋隱約明白徐輝平的邏輯了,微微釋然的觀點入住腦海,揚起笑,問著:「所以你喜歡吃辣。」
「嗯。最喜歡的菜是麻婆豆腐。」徐輝平笑裡多了分放鬆。
看起來溫和理性淡然的人,竟然超愛吃辣。
彷彿就這樣地,把自己的喜好與秘密洩漏出來,邀請對方一步步進入自己的生活與世界,感情的小苗就這樣慢慢生根茁壯。
午後的小店客人不多,朋朋點了碗麻辣鴨血,靜靜坐在一角慢慢享用著。
店內陳設數年如一日,小歸小,但整潔乾爽;她後來曾跟輝平說,她猜老闆有潔癖,輝平聽了,笑開了嘴,但視線鎖定她的臉,她發現自己被這樣盯得有些不好意思,不禁感覺自己一定臉紅。
然後他說,他之後會在他某個學長那間獸醫院工作,跟著告訴她那間獸醫院的地址。
她聽了,猛然笑起,就在她家斜對面不遠嘛。
如果你還是要接你母親的婚友社生意,他說,我們約會也很方便。
什麼事情在輝平手上,都會妥妥當當呢。母親讚賞著。
輝平的廁所幹不乾淨啊?爸爸偷問。朋朋記得自己哈哈哈笑著,只回著比上不足比下有餘;上面那個高標是爸爸,下面那個低標是朋朋自己。
當然在那一瞬間,她曾片刻憶起有個怪胎的廁所,整潔乾爽到可以突破任何人的頂標……
但朋朋慢慢感受到,涓涓細流的暖心點滴,可以彙集成深遠的長河,所以一定可以後來居上,強過青春芳華時的熱戀浪潮。
本來,就要後來居上了……
朋朋放下碗筷,呆了片刻。
老闆好奇打量她,像擔心質量走調,她連忙擠出笑搖著頭,拾起筷子繼續。
午後四點前,電影台的周星馳喜劇片結束,老闆拾起遙控器轉至新聞台當背景音,開始為傍晚熱鬧時段做預備。
朋朋心不在焉地看著新聞,一則國際新聞後,切入國內頭條,報導昨日在大飯店席開百桌的政商聯姻。
朋朋側頭盯著畫面中的新娘,那是小她兩屆的直屬學妹,嬌滴滴的政治世家千金小姐,她們只重迭一個多學期吧,這個愛情之路不順遂的學妹就休學去美國了。
看著身著華服、模樣溫婉秀氣的學妹,在這個笑容與下個笑容之間,總不小心流魯思絲的不安與無措,朋朋心中猛地一緊,不禁感到難過。
或許比起邁入豪門婚姻的學妹,他們這些普通人至少還可以自己選擇……而後,朋朋突然苦笑,身為婚友社老闆的自己,又真的懂婚姻與愛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