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端是好漫長的沉默,但她彷彿能感應他的情緒,那是極細微的輕歎,感覺如釋重負。
「我還在。」好一會兒,他說。
「……我想要看阿丑。」她發現自己的聲音有點撒嬌有點哭音。「好。」電話那頭的人這樣回答她。
在朋朋能夠想像極度寵愛貓咪的世界裡,大概就像她眼前所在這樣吧。有時尚造型的貓砂盆、手工木製訂做爬架、精美質厚的貓抓板、架上那迭放得整整齊齊的貓罐頭……還有窗外安置的喂鳥器。
她看著窗戶,甚至安裝妥善的窗格。
阿丑本來躲起來的,見她只安安靜靜地看著繞著,於是慢慢探出頭偷窺——朋朋放眼四周,這三房兩廳裡,有空氣清淨機、除濕機、掃地機器人立在各適當的角落,或正無聲運作著,或正充電等待下次工作。
她看向舜,他站在一旁任由她打量週遭,彷彿她的打量就是打考績似的。於是她微笑,繼續探查,目光送到架上,看到那紅色鐵盒。
「我的女兒紅鐵盒。」她笑著說,自行從架上拿出,將自己安坐在皮沙發上。
「醜死了。裡面都是無聊無用的東西。」他緩緩走近,坐在與她呈九十度角的單人座椅上,只盯著她。
她笑,逕自打開,立刻被迎面現出的保險套嚇到。「這哪會是我的!」
「只有跟你一起用過的當然算你的。」
「……」討厭到不知道該怎麼回話。
移開讓人不好意思的玩意,她看到以前的便條紙,留言給舜說要跑社團的,以前的字跡好幼稚;筆,各種顏色的筆好幾支;護唇膏,好幾條;常常不見了的東西……還有發圈、髮夾,耳環……
她甚至都忘了她有穿耳洞了。這些年。
她以前也是會打扮的,讓自己美美的,跟舜在一起的時候。
之後,她開始只顧著貓咪救援或更大更重要的事項,讓自己成為更好的人,讓自己變成跟輝平一樣勇敢、明事理、有愛心的好人,從此疏於外表的打理。而輝平也從來都不介意,因為輝平看她的樣子,彷彿永遠都穿越表面,直達她的內心。
輝平看待她是一個好人,看到她的內心,也引領她成為一個負責勇敢的好人。
舜待她是一個女人,一直視她為需要被照顧的單純小女人。
朋朋輕輕歎息著。
傻了片刻,發現在這些飾品之下還有一封信,她眨了眨眼,她記得這封信……她慢慢地攤開,自己熟悉的字體出現在眼前——
舜:
對不起。我一直都沒有認真想過這件事,都沒有想過養野飯會變成這樣。沒想過舜會過敏,沒想過養野板要多花好多時間、多花好多錢、甚至都沒有多的時間好好打扮自己,還變得髒髒臭臭的。
我其實好幾次都不想養野板了,因為他半夜都不睡覺、一拉尿,還會拉肚子,還把衛生紙亂咬滿地,亂咬電線害我被爸爸罵,還會玩水撈水把地板弄得濕答答讓我被媽媽罵,還會想偷吃東西。
甚至,因為野板,害我都不能跟舜好好約會。
我真的好多好多次,都想著是不是幫野板找其他人來認養,野板那麼可愛,穿著那麼獨一無二的特製燕尾服,一定會有很多人想要養他。
可是,我每次看到野板可愛的大眼睛這樣信任地看著我,銀抵吃藥也都乖乖地吃下,晚上還會乖乖地一定要睡在我旁邊,我就在想,當初是我把他從小琉璃身邊抓走的啊,我本來就該負責他的一輩子,更何況他已經把我當媽媽了。
我覺得人和貓咪之間,可以變得那麼有羈絆、那麼互相信任,是以前我都沒
想過的事情,我想要好好地珍惜這樣的羈絆,好好地當個負責任的人。
我看過討論區的一些同樣的狀況,有些人會放棄貓咪,有些人會放生男友,可是我都不想啊,因為我想當負責的人,我也非常非常喜歡舜。
很喜歡很喜歡舜。
徐輝平說,這是我的責任,是我要負責解決的,不是舜的問題,我覺得他講得非常有道理。真的,問題是不會平空消失的。如果我一直忽視它、一直將它視而不見,其實只是讓舜一直委屈著。
想到我很久沒有好好陪舜、看舜打球、陪舜聊天……
所以其實舜生氣的不是野板、不是貓咪,而是我,是最近的我讓舜委屈了。所以舜不是討厭貓咪,而是討厭因為有貓咪而產生的新的狀況,所以只要我可以把這些狀況排除或是變好,那麼舜就不會討厭貓咪、甚至會喜歡貓咪、可以跟貓咪一起生活了,對不對?
我在想啊,我下學期可以在舜附近租一間套房(幸好我以前都有把紅包乖乖存起來),我和野板一起住,然後幫野板勤梳毛、也買空氣清淨機、除濕機、掃地機泰人(這個太貴了,哈哈買不起!),這樣子舜可以偶爾來、常常來,看看還會不會因為野板而過敏,因為我有看很多數據,說這樣可以減少過敏的可能,那如果舜慢慢接觸這樣的環境,身體也會慢慢習慣啊……
這樣是不是好方法呢?
舜,你覺得呢?
你不要跟我冷戰好嗎?
朋朋
看到最後,哇的一聲,朋朋突然哭了出來。
***
在這應該按下核彈鈕的時刻,但,不需要。
因為他已經在這裡。
朋朋眼淚鼻涕全混在一起,歐陽舜看著自己胸前的一片濕,絲毫不在意,雖然不明白為何她會哭得唏哩嘩啦。
但沒關係,他在這裡,緊緊摟住她。
番外:在那之後所發生的二、三事
幾日後,出現了類似的場景。
燕屏說,人的身體每七年全身細胞會全面汰換。
的確,朋朋細看才發現,現在的舜與原本十九歲的那個,已經有了很大的差異,雖然有時臉還是很臭,但比起那時的稚氣,現在多了好多分沉穩,那沉穩的輪廓線條彷彿是來自很多的壓抑。
她看著舜,微微笑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