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份平靜讓他緩緩踏著步伐,享受著週遭一切事物。百年前他也曾在人間生活,但是感受卻跟現在完全不同。
走到一半,符圓圓開心地拉著他去豆漿攤坐下,叫了兩碗豆漿來喝。
或許是因為曾經失去過,他才能真切體悟到變成人的不容易,就連聞著再平凡不過的豆漿味,都能讓他打從心底覺得幸福。
真奇妙。他曾經享受過富貴滔天的生話,如今只是一杯豆漿,卻令他覺得過去再好的瓊漿玉液,也比不上手中這碗豆漿來得美味。
「好喝是吧?」符圓圓湊過臉來,笑嘻嘻地對他說。
何關抬眼看向她。她的笑容如陽光燦爛,嘴角還沾了豆漿,雙眸盯著他時閃著頑皮的晶亮,一臉的興奮。
何關冷哼一聲。「瞧你這副窮酸樣,不過是碗豆漿,也讓你這麼樂?」
「我這叫做知足常樂,一碗豆漿就能讓我快樂,勝過那些擁有金山的富人喝著瓊漿玉液時,卻還覺得心裡空虛呢。」
鬥嘴已經成了兩人說話的習惜,符圓圓絲毫不在意何關的冷嘲熱諷,不管他說什麼,她都能頂上兩句,而何關不知從何時起,似乎不與她斗上幾句就覺得渾身不對勁。
他細細品味她適才說的話,回憶起百年前他曾經見過的那些大官富豪,那些人家財萬貫、美妾成群,吃著山珍海味,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樣,卻夜不成眠,心存恐懼不安。
他勾著淺笑,淡淡道:「說得是。」
他以碗就口,將豆漿緩緩喝下,那股暖意也順著喉嚨流進肚子裡。
他是妖,吸食日精月華,不需吃食,但也能品嚐人類的食物,圖個新鮮。
他嘴上吐不出好話,符圓圓說一句,他便駁她一句,卻仍舊陪她喝豆漿、吃丸子,逛店舖,一路走下來,她手上多了許多小玩意,他嫌她麻煩,卻又主動伸手把她手中的東西全拿過來,好讓她能空出手繼續去翻看其它玩意兒。
符圓圓逛到女子的飾品攤,拿起一朵假花戴在發邊,轉頭問他。「好看嗎?」
「俗氣。」他不客氣地直說。
「哪會啊!你看這花做得真好。」雖不如真花香,但也是用了心思的。
「你戴蝴蝶簪就行了,那簪子呢?」他今日沒見她戴那支蝴蝶簪,心中頗為不滿,早想問她了,正好有個機會開口。
「喔,那簪子啊……」
見她面露心虛,他沉下臉,語氣含著威脅。「在哪?」她要是敢說她弄丟了,看他怎麼教訓她。
「我沒梳髻嘛,插在頭髮上怕弄掉,所以就收起來了。」她癟嘴道,她對梳髻最不在行了。
他恍悟,原來是這樣。知道她如此寶貴那簪子,他臉色也好看了不少,再看看她一身的打扮,他又沉下臉。
「過來。」他騰出一隻手抓住她的手腕,拉著她便走。
「咦?去哪?」
他什麼都沒說,只拉著她一直走,直至走到店門口,她才恍然大悟。
這是一間綢緞莊,他進門後,便向掌櫃直接表明要最好的布料,並且要裁縫師為她量身形,指示對方照他的意思為她裁製新衣。
他做派熟練,完全就像大戶人家出身的貴公子,不必刻意擺出氣勢,自有那與生俱來的風華氣度,震懾著所有人對他卑躬屈膝、端茶搬椅,就連當家的掌櫃都親自出來接待,生怕這位公子來頭不小。
光看何關這一身的做派和氣場,一旁的符圓圓都自歎不如,她這個真正出身侯府世家的千金都比不上這位何關公子來得高貴氣派。
從挑布料、挑花色、量尺寸一直到裁製,何關都比她熟悉,一點也不像妖,即使面具遮住了他的容貌,卻遮不住他一身風辨。
符圓圓在一旁將他從頭看到腳,引得何關轉頭看她。
「瞧什麼?」
「看不出來你對這一切都很熟練嘛!」
「小丫頭,我在人間逍遙時,你還沒出生呢,學著點。」
聽聽這老江湖的語氣,他這個妖比她這個人更懂得過日子,她還真要跟他多學習學習。
「是是是,小女子一切靠公子大人了。」
她本是故意調侃,哪知他還真點點頭,用一副施恩的語氣吩咐她。「丫頭好好伺候本公子,本公子心情好,多指點你一二。」說完便往前走,一副主子吩咐婢女的模樣,令符圓圓瞪大了眼睛。
她的眼睛本就像只小鹿般圓圓的,這會兒睜得更大了,更顯得逗趣可愛,令何關不禁好笑,還多看了幾眼。
符圓圓能感覺到他打從心底的歡欣。人前現形後,他身上散發的氛圍更柔和也更溫暖了,與從前帶刺的陰冷不同,令她心中暗喜。讓他現形,帶他一起來街上走走,果然能驅散他心中的冷漠,添幾分溫暖。
她的心願便是能看見他的笑容,不再孤單一人,如此便不枉她長途跋涉來尋他,只為在他心裡種下溫暖的種子,開出一朵喜悅的花,撫慰他那顆孤單已久的心靈。
這幾日,他們兩人逛街、覓食,就像尋常百姓一樣,在人群中走走看看,有時去茶樓聽說書的瞎扯淡,有時去酒樓聽唱戲,抑或站在池子邊看魚兒戲水,日子平凡且平靜。
到了晚上,符圓圓宿在客棧裡。待她進了屋,何關早就橫躺在她屋裡的床榻上。
他已經取下面具,又恢復成一縷遊魂,除了她,無人看得見他。
這一路上兩人作伴,她原本就對他沒有男女之防,而何關則根本不在意。他是妖,人類的世俗禮法在他眼中形同虛設。
符圓圓讓店小二送來洗澡水,便去屏風後梳洗,絲毫沒有孤男寡女以及男女授受不親的忌諱。
何關一邊打量這間客棧,一邊對屏風後的她數落道:「這屋子又小又簡陋,怎麼不租間上房?」
「能遮風避雨就行了,我還睡過破廟和山洞呢。」
「喔對了,你們修仙人講求的是清心寡慾,一切簡樸,是吧?」
「是啊,一隻碗、一雙筷、一張床、一雙鞋,沒有貴賤之分,只有能分不能用,能用的都是上天的賜與,應該惜福。」